以死了结
周识彰将信将疑,一手捂着被打的半张脸一手去捡地上的碎片,东宫那位什么好东西没用过,周识彰跟在太子身边见识过不少价值连城的珍宝,他失手打碎的这把壶连詹事府里最普通的一把都不如,“卫指挥使蒙骗人的功夫真是一流,这是彩釉紫砂壶没错,可只是一般货色,圣上万不可能赏赐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瑺菱自然不可能将真的御赐紫砂壶取来给周识彰这种人用,虽是赝品可就算她一口咬定是真的周识彰又能如何,“圣上御赐还能有假?你的意思是圣上赏赐给卫家军的东西是不入流的货色?御政司的张俭张大人就在营中,这一番大不敬的话若是让张监察史听去了,写在监察册上报与陛下,你这条小命可当真是保不住了。”
瑺菱气定神闲的看着他,周识彰知道这是她算计好的,那壶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他咬了咬牙只好忍下这口气。
“是识彰不知轻重了,失手打碎陛下的御赐之物本就有罪,卫指挥替陛下责罚识彰是应该的,方才识彰口不择言还请卫指挥使见谅。”
“我最听不得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话,但凡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的想打人,本指挥使天天拉弓射箭没把子臂力是万万不行的,我方才下手重了些,你也别见怪。”
周识彰的左脸火辣辣的刺痛着,这就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肿了起来,嘴角边还渗出了些许血丝,等他再张口说话时已经有些口齿不清,“指挥使说笑了,识彰哪敢呐。”
收拾了紫砂壶的碎片后连忙出去毁尸灭迹的谢满又去而复返,“指挥使,伙房营放饭了。”
他话音刚落营帐外响起各营结束训练的鼓声,兵士们聚集在一起,闹哄哄一片。
“周大人‘颜面有损’就不必和兵士们挤在一起吃饭了,一会儿自会有人将饭菜送来。”
在瑺菱“好心提议”下周识彰点头道谢,瑺菱在哥哥的搀扶下出了会客的营帐,姜扇跟在她身后虚扶着,突觉背后有股子凉气,他转过身看向周识彰,见他神色无异姜扇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随后也出了营帐。
“哥哥你还好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卫瑺尧直到离会客的营帐有一段距离后才松了一口气,瑺菱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嘴角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摸了摸妹妹的头。
“姜扇,拜托你把瑺菱送回去吧,我有些事要处理。”瑺尧低叹一声扭头就走,脚步越来越快,像阵风似的追不回来。
姜扇自然十分乐意,无视瑺菱满脸的不情不愿扶着她的胳膊往回走。
“两个挂了彩的走在一处真叫人可怜。”百般无奈之下瑺菱只好任由姜扇扶着,她抬头问道:“方才在帐内你怎么也不帮我说上几句,好让那畜生多吃些苦头。”
“我虽不知你与那周识彰之间有何恩怨,可你那一肚子整人的法子对付他绰绰有余,哪里还用得着我。我只需在一旁看个热闹,倒也有趣。”
眼看着瑺菱变了脸色两只大眼睛怒瞪着,姜扇及时改了口,说道:“凭你从前捉弄我的功夫,想要让他吃点苦口还不是易如反掌。”
瑺菱轻哼了声,这才将眼神收回。
“昨日我与你说的你可有答复?”
“昨日?昨日你说了什么吗?我不记得了。”
和他装傻是吧,姜扇接着这话茬说道:“不打紧,你不记得了我再说一次也无妨。”
军营里还有不少士兵走动,姜扇不假思索张口就来,“我对唔……唔。”
瑺菱用手捂住他的嘴,四处张望着,“我真是怕了你了。”
姜扇也不挣脱,满是期盼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还未等到回答这难得的一刻就旁人打断了。
“指挥使,你看这些行吗?”
谢满兴冲冲地跑到两人身边,怀里抱着几个窝窝头,如同一场及时雨瑺菱赶忙收回手与姜扇拉远了距离,凑过去闻了闻那几个窝窝头。
“这两个不行,馊味太重了容易叫他抓住把柄,其他的几个还不错,硬邦邦的料他也咬不动。”
“这,他会吃吗?”
“吃不吃是他的事,若是他问起来你只管说卫家军每日的餐食都是按照人头定好的,他一声不吭的跑来我们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他。”
瑺尧漫无目的的走着,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身处医药署屋后的药园中,他蹲坐在地上,想起从前素素在药园里种药的身影心头泛起一阵酸痛。
谭素素与瑺尧一般大,两人一起长大脾性相投,瑺尧从小就话多,素素却爱听他说话,两人常坐在药园里谈天说地。确切的说是瑺尧在说,素素安静的坐在一旁听。十六岁那年谭吟与卫铎结了亲家,给两人定了亲,卫家下了聘书定于次年六月初八将素素娶进门。瑺尧本就对素素有好感,因此并没有拒绝这门亲事反而在心里盼着能早日娶素素进门。他就这样盼着,直到有一天素素告诉他自己另有心上人,他的期盼就这样被摔碎了。
素素对瑺尧并无男女之情,起初谭吟与她提起定亲这事她是同意的,想着左右都是要嫁人的,她与瑺尧知根知底又合得来索性就同意了。本以为到了日子坐上喜轿被抬去卫家,她会就此过上平平无奇嫁为人妇的生活,却不曾遇上了游山玩水途经玉叟城的周识彰。
素素样貌生的标致眉眼温柔,尤其是那双眼格外惹人心生怜爱,周识彰就此缠上了素素,她采药周识彰跟着,替她背箩筐;她逛集市周识彰也跟着,但凡是她多看了两眼的物件周识彰通通买下送她。素素并没有被这些打动更没有收下他送的东西,平日里瑺尧送她的东西已经足够用的了。虽说素素对他还是一副有礼却又疏远的态度客人周识彰并未放弃反而越挫越勇,那段时间恰逢卫母离世,瑺尧发了疯似的攻打安乐窝,流寇打不过便逃,没过多少日子又重回安乐窝,瑺尧疲于奔命两头难顾,与素素见面甚少。周识彰就趁机钻了空子,每日都到她家门口等着,只要她出了门就跟在身后,发了十分的力讨她喜欢,逗她笑,时间久了素素的心就软了。
周识彰知道火候到了便使出了惯用的伎俩,来了出英雄救美,还不忘加上苦肉计。
周识彰为救自己受了伤,素素感动不已,将他安排在了家中休养,谭吟只当是素素又发了善心将人带回家来医治也就没有多过问,谁知没过多少日子素素竟哭着求他取消与卫家的婚约,说她有了心上人,就是住在家中养伤的那小白脸。
纵使周识彰装的再文质彬彬知书达礼,谭吟还是一眼看出他眼角稍藏着的邪气,当即将周识彰赶出来家门。谭吟不放心素素便替她收拾了包裹,将她带去了军营让她暂住在医药署的最里间。
谭吟与军营门前的守兵打了招呼,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素素放出军营,几次逃脱无果后素素收到了周识彰的情信,叫她到都城寻他去,他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素素来找他为止。
素素去求了瑺尧,求他帮自己离开。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一夜之后瑺尧硬着头皮去求他爹取消与谭素素的婚约,结果可想而知,瑺尧被卫铎狠狠骂了一顿,取消婚约,绝无可能。
那从之后瑺尧照常对素素好,给她买好看的布料买昂贵的珠钗,给她说话本里故事,可素素却无动于衷日渐消瘦,像失了魂似的。
瑺尧决定放她走。
他将存了许久的军饷给了素素当作盘缠,带她出了军营,把准备好的包袱交到她手上时瑺尧的心尖直发颤。
他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看着素素冲向他为她准备好的马车,怔楞了一会儿后亲自送她上了马车。
眼见着马车出了城门越走越远,他心头一松,彻底将素素放下。
过不了多久素素就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了吧,可惜喝不到她的喜酒了,瑺尧自嘲的笑了笑,脚步轻松的回了军营,回去面对卫铎的狂风暴雨。
后来的一段日子他时不时的会想起素素,想她过得如何,在夫家能否过的习惯,无聊时她的丈夫是否能陪她说说话逗她开心,他天真的以为素素有了个好归宿,盼着素素的日子能过得越来越好。
可是,素素死了。
不到半年时间,素素就这样死了。
他的成全,他的割让,他的放下,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害死了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