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裴迁并不在意周悬的私人生活,大多时候也不会调侃对方的感情,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是为了逃避某些潜意识里让他难以面对的东西,才会用这种没营养的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
真是幼稚……
周悬上楼的脚步顿了顿,“……不是。”
“我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周悬却真的挂心了。
他停在一扇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门前,深呼吸了几次,从钥匙环上找到了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锁孔,“啪”的一声扭开了。
裴迁在后面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进门。
周悬拉开门口的电闸,走远了几步,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嗓音有些沙哑:“老裴,你先……你先进去吧,灯的开关在右手边,我在外面坐会儿再进去。”
看得出来他需要一个人静静,裴迁没说什么,进门后开了灯,给周悬留了一条门缝。
房间是很普通的一室一厅配一厨一卫,室内装潢是很有年代感的风格,深色的木质地板,淡绿色的花纹地砖,家具也是纯木制品,质量很不错,让裴迁有种回到幼时的感觉,就像进了某个温馨的邻居家。
推开卧室的门,床铺上蒙着一层塑料布,上面积了不少灰尘,被盖住的枕被还是干净的。
房间很久没有打理过了,他试着按了房间的电灯开关,已经失灵了。
他又去摸了摸墙边的老式暖气片,也是凉的。
回到客厅,他听见卫生间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走近一看,周悬正用扳手修着不大好使的热水器,一番忙活,再通电的时候热水器终于亮了起来。
周悬蹭着鼻梁上的灰,“这房子的电器不一定能用,只是简单睡个觉的话能勉强凑合一晚。”
大概是觉得他精神太紧绷了,裴迁出言打趣:“还有不简单的睡法吗?”
“那就要看你了。”
说完两人都觉着不大对劲,尴尬地移开了目光,不约而同地清嗓子调节气氛。
“我……那个,我帮你把热水器修好了,你可以用热水洗漱,洗澡就算了,这房间太冷,会生病的。”
周悬心虚地别过脸,不敢看那人。
“卧室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客厅的沙发也是单人沙发,今晚怎么睡?”
“柜子里有被褥,可以打地铺。”
“你也说了这房间冷,不管谁有个头疼脑热都吃不消,还是一起挤挤吧。”
裴迁从背包里翻出便携电水壶,周悬也很自然地提了便利店的袋子,从里面拿出桶面卤蛋火腿肠,往壶里倒了些纯净水。
裴迁打开水龙头,放了好几分钟,混着泥沙和锈渍的自来水才变得清透。
他又拉开碗柜看了一眼,只有一副碗筷杯碟,曾经住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地等面泡好,一人端着一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裴迁听着寒风吹拂老旧的窗子,玻璃和铁框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小心地试探:“这房子多久没人住了?”
“好几年了,准确地说是二十多年,不过几年前还会有人偶尔来打理一下。”
裴迁清楚地看到周悬的喉结上下滚动,分明是哽咽了一下。
这小子,以为用泡面碗挡着他就看不出来了吗……
“我该继续往下问吗?”
这个问题就算不说出口,他们彼此也是心如明镜。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等我缓缓。”
周悬沉默地吃完泡面,把汤也喝得一滴不剩,就像把什么苦涩的东西也一并咽下去了似的,下定决心开口道:“曾经住在这房子里的人,是江寻。”
裴迁就知道,在他查到江寻这个人的信息以前,周悬一定会给他提供一些情报,避免他被先入为主的想法影响。
“他是一名优秀的缉毒前辈,是江住和江倦两兄弟的父亲。”
提到这段往事,周悬心里只有说不尽的遗憾。
光是看着他那失落含痛的表情,裴迁就能猜到他跟江寻或者他两个儿子的关系不一般了。
周悬这人年轻气盛,但极少会有失态的时候,裴迁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现在,还有一次是在鸦寂村遇到江倦的时候,所以他倾向于周悬的羁绊在那个他素未谋面的江住身上。
“江寻是雁公大的优秀毕业生,当年在雁息入警进了市局,之后娶妻生子,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曾被调到云南边境执行缉毒任务,后被调任长宁禁毒支队,期间为了调查某个案子曾在十安县待过一阵子,当时他就住在这里。”
“这是他名下的房产吗?”
“是,但不是他买的。他曾经有个战友在执行任务时不幸殉职了,他就主动担负起了照顾战友父亲的责任,为老人送了终,老人留下遗嘱,把所有遗产都捐给了贫困地区的孩子,还把这套房留给了江寻,当时也惹来了一些非议,老人的亲属认为他在老人临终前献殷勤就是有所图谋,江寻为了避嫌,一直没怎么来过,也没有转手卖掉房产的意思,只有被外派到十安县那段日子住在这儿。”
裴迁感慨,“看来不管是谁都很难避开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啊。”
周悬收拾了垃圾,把桌面擦的干干净净,半滴油点都没留下。
“江寻殉职以后,国家负责养大了他的两个儿子,他们也很争气,都考上了雁公大,和他一样成为了光荣的人民警察,他的长子江住继承了这套房产,小心地保留着他父亲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痕迹,每个月他都会回来做检查,尽量不让水电煤气被停,就像他父亲活着的时候一样。”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是他的念想,是他和父亲为数不多的交集,也是唯一的心理安慰。人不就是这样么,面对不可转圜的遗憾,能做的只有自欺欺人。”
回答完,周悬才发现裴迁的话并不是出于讽刺,看那人惆怅的目光,他分明是能感同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