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苏醒者(一)初梦
伍妍七岁那年曾弄丢过一个气球。
在球场旁的游乐区玩闹时,她不小心松开了手,让父亲刚刚买给她的那只熊形氢气球从蹦床的围栏里向天空中升去了。无论幼小的她怎样努力伸手拼命去抓,都只能无力地目睹着它渐渐飞远。
那是她的,她父亲买给她的,属于她的美好。本应该在她手里的,这理所应当。可仅仅一刻,就从记忆中迅速地流失了。
美好往往不是轻易逝去的,而是被外力,甚至是被某人,无情地夺走了。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失去。
11月25日晨,z县,伍妍的家中。
“快点,出来吃饭了,俩烧麦一盒奶!”
卧室门外,母亲催促的声音响起。在床上干巴巴地呆躺着的伍妍应声,却从口中只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轻哼。
她白色的睡衣睡裤凌乱得像被人过揉成一团,头发上也白一撮黑一道,又乱又翘,像是在被窝里和谁打了一架。
总之,她就顶着这样的造型走出了卧室,半梦半醒地解决了碗里两个包着糯米的烧麦,往牛奶里插进吸管,一口气喝下了小半盒。
啊,好想吃蛋挞。
伍康醒得也很早。他到茶吧机前泡了杯热茶,端上杯在客厅沙发边缓缓坐下。今天是周一,他特地请了天假。
母亲邓雨连在上班前把午饭要买的食材向他一一交代清楚后,就换鞋拎上包准备出门,回头时还不放心的瞄一眼沙发上的父女俩,对着口型和伍康隔空对话,让他快点解决完这事。伍康叹着气,笑眯眯地点头回应。
砰的一声,邓雨连带上了门,只留屋内的二人面面相觑。
伍康抿了口杯子里的毛尖茶,并没急着说话。伍妍则胡乱地仰倒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咬起了手里纸盒牛奶的吸管。
这个家里很少像这样只有他们两个在过,上一次?上一次是高三时了。那次,伍妍偷偷带到学校的电话手表被年级校长搜身查了出来,她被命令回家反省,和家里因此事大闹一通。那天,也是伍康,也是像这样,和她并不算太融洽地谈了很久。
……居然都过去一年多了。
明明只要闭上眼睛就还能回忆起那令人窒息的痛苦,那段时日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离我远去了。
“闺女。”
“昨天我看了你那场比赛的录播。”
伍康终于放下了茶杯,这是谈话开启的标志。
“你打的不赖嘛,为什么回来之后又说自己对不住大家的期待?”
“我不清楚其他人会怎么看,但是……”伍妍垂下眸,用犬齿用力地咬穿了塑料吸管,“分明有很多漏洞,有太多不足了。我甚至没有体力从场上走下来,那个,你也看到了吧?”
“因为你一直在移动啊。你体力比较差,又执着于让自己到处移动来配合别人,肯定会浪费搞过多的体力。你没发现吗?你都快比那个自由人小姑娘忙咯。”
伍康一语中的。
伍妍愣了片刻,抬头对上她父亲那双同样金亮但远不及她锐利的眸瞳。
“我只是一个新人,没有任何经验。不管怎么看,我都应该配合更可靠的人,这是我的选择。而且,我也想尽可能让自己的智慧派上用场,把我的判断交给值得信任的人。”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对方比我们……不,是比我强太多了。”
“你妈妈总说你变了,之前我还没什么感觉。不过现在,我大概是明白了。”
伍康很是意外地将她的女儿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我早就变了…从那个冬天之后。只是因为一直在学校里,不怎么和你们说话而已。和你们提起让我焦虑的那些事情,你们就只会让我专心学习,不要矫情。好了,现在才发现吗。”她耸耸肩,“我变得不像我了吗?对,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
“当然像。你就是你,这变不了。”伍康欣然回应道,“就明天吧,明天下午,你可以和我去个老地方。正好他们是打算聚一聚的,你也该去那里看看了。”
“……老地方?”
同日晚,七点二十分,山河大学第二体育馆内。
陈暮云整是副无精打采模样,状态相当不佳,光在今天训练的这半个多小时里已经扣漏了三个球,还有三个球扣得歪七扭八。
平日里她总是头号少闹分子,这两天却分外安静,人也总是坐在一边发呆。因为伍妍的缺席,整个队伍的气氛都有些低迷。无论是对墙托球还是做接发球训练,陈暮云都表现得格外心不在焉。
“暮云?暮云!”
周和畅用指节敲敲她的脑门。
“你又在发呆啦?我们还在训练呢,先打起精神来吧?。”
“我——我吗?啊,刚刚好像是有点走神。”她的反应很怪异,明明是一副六神无主又不甚在意的样子,话里却还强撑着往日的积极。
“你最近真的很奇怪啊,是因为小妍吗?”
“啊,好像?可能,也许——是吧?”她摸着下巴掩饰尴尬,“刚刚谁在给我托球来着?没看太清啊,原来不是伍酱吗。”
“蠢货,是我啊,我!”
刘若瑜在球网前对她又指又点,骂骂咧咧。
“你真是脑袋糊涂了!脖子上那玩意儿是装饰吗?不用的话捐给有需要的人吧!”
“抱歉,抱歉~咱习惯了嘛。”陈暮云笑着挠挠后脑勺,俯身捡起了刚刚她扣漏的那只球,出手上抛几下,顺手又给刘若瑜丢了回去。后者不满地喋喋不休起来,代替陈暮云成为了今天的吵闹分子。她一边埋怨着某个家伙的魂不守舍,一边四处向人搭话。也亏她这样还顾得上训练。
“安静点。”刘可瑾在一旁严肃地提醒道,但这次就算这样她也没安分下来。前者又沉默了片刻,头疼地揉起自己的太阳穴。
“这几天大家的状态都不太对劲。”站在刘可瑾身边的孟季深与对方动作出奇的一致,“我没想到那场练习赛会带来这样的后果……”
“不,不能说是练习赛的后果。这些问题迟早都要暴露出来,一场比赛最多只是起到推动作用。但我是不会知道什么解决办法的,和我说没什么用,提供不了什么有效建议——除非是对尸体和内脏。你知道,我一向不和活人打交道。”
刘可瑾随性潇洒地一撩侧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这样。但刘可瑾的这番话似乎不是为了开玩笑才说的,这其中另有他意。孟季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