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
宫变
萧知遇跌坐着,脊背还在发颤。一想到从今往后,他也许都要留在裴珩身边,他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的,他有时会惧怕裴珩,像惧怕一个随时会破灭的美梦。
这种惧怕并不来自于裴珩本身,而来源于裴珩怪异性格背后那段既定的过往。
这些过往像一把迷雾中悬在头顶的刀,寻常见不到,却又在夜深人静时提醒他两人之间的隔阂。那未被掀开的一年,他仿佛幸福恩爱,然而一旦意识到,便要时刻担忧战战兢兢,生怕失去,这太痛苦了。
他心悦裴珩,他感激裴珩的好意,也为裴珩所做的一切而动容,但他不想余生都活在这种永远不知道何时再被掀开的痛苦和忧虑里。失去和绝望的滋味,他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他甚至愧疚,因为这样的过往不是裴珩造成的,该怪罪的也许是他自己。
一对怨侣,他们原就不该在一起。
裴珩见萧知遇仿佛没了动静,心火稍褪,这一番推搡,竟觉怀里的身子骨格外单薄,比从前还消瘦些,不知是否旧病未养好。又见他肩背颤动,心里一软,将半剥去的外衣,往上提了提,盖在他肩头。
马车一路到了睿王府,萧知遇听见外面赵诠的声音,心都沉了下去。
却听赵诠低声道:“世子,太妃在等您,另有安国公求见。”
萧知遇整个人一滞,安国公不是已经被关押了么,怎会在这里?又想着约莫是容深放出来的,宫中真的要大乱了。
裴珩面色如常,仿佛并不意外,正要下马车,萧知遇忽而攥住他衣角:“舅父他……”
裴珩一顿,知道他是怕自己迁怒,冷冷道:“遇刺一案已了,我没这个闲心去刁难他。”
萧知遇得了这句保证,慢慢收回手去,裴珩看了看他苍白的面色和通红的眼角,下了马车。
裴太妃正拄杖在大门口候着,神色焦虑,见了裴珩便赶上前,低声道:“安国公狡诈,你可得想明白了。”
见裴珩点头,太妃稍稍放心。她瞧见台阶下停着的马车,见方才裴珩出来的神情,便能猜到里面是谁,一时心情复杂,欲言又止,半晌叹道:“他到底是二皇子,你如今喜爱他,与他做夫妻,到时他难免落入两难境地,你要他怎么选?”
裴珩平静道:“不会让他选。”
说罢,朝车夫吩咐道:“京中动荡,送去京外的庄子上。”
两名车夫应了声,另有几名王府侍卫骑马护卫,一行人当即往城门奔去。
萧知遇压根不知道睿王府有哪些庄子,听马车辘辘前行,外面人声稀少,城门把守的甚至是裴珩的执金卫,他心里更是绝望。
马车一路往僻静处走,哪知过了一道巷子,马车猛地一晃,萧知遇随即听到一阵箭羽飞来刀剑相击的声音,再是鲜血喷溅、重物落地声。
他简直僵住了,屏着呼吸不敢出声,很快车门被打开,只见横了一地的尸体,外面站了十余人,各个身溅鲜血,手持刀刃,朝他抱拳道:“殿下,属下奉太子之命接您回宫。”
萧知遇怔愣片刻,裴珩和容深都要反了,宫中定然已是龙潭虎穴,进不得。然而此时他别无选择,看着满地的血,只得在这几人的视线里缓缓下车。
*
萧知遇被带去了东宫,东宫周遭的守卫竟比往常都多了几层,刀光森然,太子在堂屋内坐着。
萧知遇此刻衣冠不整,连鞋都丢了一只,一路上心思恍惚,也无精力打理。
太子见他这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讥嘲,嘴上倒还温和:“父皇病危,容深趁机假传圣旨,私放安国公,已有谋逆之心。你在宫外难免危险,我这才派人接你回宫。”
萧知遇慢慢坐下,“父皇现在如何了?”
“张春往御膳里下了毒,父皇眼下是命悬一线,”太子低声道,“他在御前侍奉已久,没料到竟是容深的人。”
没料到?真的没料到么。萧知遇想。
他都能发现之事,东宫按兵不动到现在才拿人,恐怕是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罢了。
他也不揭破。
毕竟是生父,知道皇帝此时危在旦夕,萧知遇心情沉重了许多。
“东暖阁周围已换作了东宫亲卫,父皇暂时应无危险。”太子幽幽道,又看了萧知遇一眼,“听闻安国公鼓动南衙十二卫谋反,让你回宫中,是为你好。”
萧知遇袖中的手紧握着,半晌道:“我想回翠微院。”
太子嗤笑道:“你那小院能抵得了什么?在东宫安心歇下便是。”
说罢似乎要走,忽又顿住,看了萧知遇一眼,“有一事你大约还不知道。当年安国公私会妃嫔,第一个惊动的其实是东宫。”
他仿佛认为萧知遇能留的时间不多了,便说了出来,“我得知此事后又无证据,便托人散布还君明珠的歌谣,想着有此把柄,安国公会为我所用,只是没料到他老奸巨猾,顺势将这事栽给了贵妃。”
当然,栽给贵妃之后,他也不会替贵妃澄清,东宫与二皇子本就是争储的关系,之后陆家发生的一系列祸事倒不在预料之内。
说出此事后,他觉得舒坦了些,瞧了瞧萧知遇的面色,似乎想在上面寻出一丝恼怒,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萧知遇面色平静。
“你知道?”太子惊讶。
萧知遇点点头,上个月太子将梁氏的铃声说出来时,他便断定了太子是最早的知情人。
只是他还分得清眼下什么是首要的。
太子端详他许久,似乎觉得自己看轻了这个废皇子,沉吟半晌,叹道:“可惜你被陆家拖累。”
此时正逢一名亲卫匆匆赶来,在太子耳边附耳禀报些什么,太子面色一变,看了萧知遇一眼,低喝道:“看好二皇子。”便匆匆离开。
萧知遇心知是裴珩反了。太子小看了裴珩,连北庭张闻喜都是裴珩的人,太子又能有何胜算,顶多拉上宋侯爷和京畿的威远军负隅顽抗一时罢了。
他在堂屋枯坐片刻,便有婢女过来带他去厢房歇下,他将自己打理了一番,便又打起精神,顶着侍卫的目光在廊下坐着,寻找时机。
却正巧望见昭斓郡主在院门前经过,他心里猛地一动,随即站起身追上去:“昭斓!”
身旁的侍卫已下意识按上刀柄,他浑然不顾,高声道:“郡主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