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羊汤
“不在不在。”知道对面是谁,小雀自然没有好脸色,不耐烦地应道。
看到司府马车的第一瞬间,王庭就溜去了后院,丢下小雀一个人应付。往来居早上营业刚刚结束,小雀正收拾着桌子,应付完一抬头,被司棠的泪眼吓了一跳,扔开抹布往后一退,“干什么?我可没碰你,你别碰瓷啊。”
司棠有些狼狈地侧身躲开迎面而来的满是油味的抹布,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我找你家掌柜有事。”
“说了不在了,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你算什么东西!之前派人来收拾往来居被父亲发现后关了她三天禁闭,今天一早就赶她出来道歉认错,给一个商户掌柜道歉她都嫌委屈,更何况是这么一个粗野伙计?!
司棠咬了咬牙,回头可怜地看了马车上父亲的贴身小厮一眼,只得到了面无表情的回视,当下心中冰凉。
那天父亲话语重新浮现心头,她从祠堂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母亲声嘶力竭地在说他会毁了她,然而父亲只是平淡的说道,“是她自己毁了自己。”
他通知她来给这个商户道歉,神色倦怠漠然,并非是在责骂或是问询,而是更不放在心上的通知。听人说过的在朝堂上的锋锐和气魄全都不存在,她从未想过,一直和母亲相敬如宾的父亲卸下温情面具后,留给她的只有冷漠。
有那么一瞬间,司棠怀疑过自己是否是父亲亲生女儿,吩咐完要她来道歉之后,父亲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去上朝了,只留下身边小厮看着她。可小厮是什么?就算再受父亲器重,那也只是个仆人!
今日之后,她怕是在京中颜面扫地。
想到来时母亲说过的越王世子和太子都曾进出过隔壁栖云楼的事,司棠咬了咬牙,哀声道,“我并非无故上门,之前贵店主人受了家中刁奴闹事牵连,我今日便是来替他们向掌柜道歉,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三言两语,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落在路人耳中还当她是个为人着想又平易近人的好姑娘。
小雀抓着手中抹布,瞪大眼睛,嗓门瞬间压过司棠,劈头又把抹布扔了过去,“你还知道你是小人呐?说了不在,你诚心道歉就等着呗!别堵着碍事,我桌子都擦不干净了!”
后院里咚咚当当的声音不绝,原本知道了往来居今日修缮屋舍暂停开张的食客们都被这突然唱起的大戏吸引过来,交头接耳地站在街边看热闹。司棠躲过野丫头飞来的抹布,身后路人并没像她所想的那样为她说话,马车上的小厮仍旧冷冷淡淡,一时间竟让她进退两难。
想到之前母亲提起过的越王世子和太子都曾出现在栖云楼的事,司棠心一横,干脆顺着躲避的方向往侧面一倒,坐在栖云楼门前捂着脸哀哀哭泣起来,“我也是明礼知耻的学子,家中奴仆无状,我专程来道歉赔礼,为何要这样对我?”
而栖云楼后院,带着如翡妹妹来看拆墙的江朗看了一会就没意思透了,想到那些狐朋狗友们提及的隔壁往来居的小吃,心中微动,“阿翡,小哥去给你买薯条,你在这里和如英等小哥一会好不好?”
江如翡盯着慢慢被砸掉半面的墙头发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在江朗眼中这就算答应了,嘱咐完林如英不要让她靠近,径自开了栖云楼大门出去。
一开门就吓了一跳。
怎么还有人坐在门口哭丧呢?!
江朗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好悬才忍住没飞起一脚踹过去,“干什么的?!”
倒在栖云楼门前的司棠哀声顿停,泪眼朦胧地仰头看过来,杏花含露,愁思若雨,不得不说是一副十分令人心动、想要好好呵护的模样。她哽咽道,“挡了阁下的路,实是……”
一句话没说完,一旁小雀叉着腰气势汹汹,已经是连珠炮一样一大串话喷了出来,“我怎么你了?你挡着我擦桌子还有理了?我可没推你!”自从孟陶陶和司梨两人纠正了小雀的乡音,又有后来的每日叫卖,现在小雀一口官话说得是又快又好。
旁边看热闹的人倒是有人被司棠的朦胧泪眼勾出心中不忍,一边是娇弱少女,一边是河东狮吼,当即站出来打起圆场,“有话好好说,应都不是有意的。”
司棠仰起头后,江朗才认出来这是谁,心忍不住软了一瞬,放缓了声音,“司小姐怎么在这里?”
虽然出现的是越王世子而非太子有些遗憾,但也足够司棠借此抽身,她按了按眼角,娇娇柔柔地起身下拜,正要开口,就见江朗背后一个带着面纱的身影缓缓走出,顿时卡了壳。
公主在这里,太子殿下是不是也在?
想好的说辞在唇边打了两转,司棠娇声道,“司氏阿棠见过世子。”至于帮忙,却是再也不提了。谁都知道太子殿下最厌烦攀附,她虽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但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太子眼中的麻烦。
江朗自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惊讶道,“阿翡怎么出来了?”
江如翡越过他,直往往来居去,小雀站在往来居门外瞧见了那天见过的古怪少女,也知道自家后院动工与她有关,上前阻了一阻,“这位姑娘,真是不巧,掌柜的今日不在,吃食也卖完了。”
要是旁人听到这硬邦邦的拒绝定是要恼,偏江如翡无动于衷。江朗也顾不上管司家小姐,看着司棠似乎没有事情,就略点头示意一下,追着江如翡上前。
司梨走前嘱咐过小雀卖完吃食关门谢客,但隔壁栖云楼来的人现在是他们家大顾客,小雀在赶和不赶间犯了难,最后干脆放弃去想。
傻在路旁转瞬间没人关注了的司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红着一双眼死死盯着往来居,小雀刚好看见她的不善眼神,冲她做了个鬼脸,“不年不节的,这唱什么大戏呢?”
短短几瞬,没了热闹看,路人皆散去做自己的事了,司府的马车缓缓驶来,端坐车上的小厮居高临下,眼中完全没有半点对她这个小姐的尊重,一板一眼地宣布,“老爷吩咐既然无法做到,那就明日再来。”
还要再来一次?!
司棠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已经获得的怜弱优势,她不愿意丢掉,更何况,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里,还在暗自期待着会有一人站在栖云楼上将自己的不安收入眼底。
初冬寒天,只穿了一身薄棉裙的少女很快瑟瑟发抖起来。一辆马车自湖对岸驶过,绘着简字的马车里妇人撩起车帘,忽然一皱眉,“老简,那是不是司家老二?”
简秉德正打着瞌睡,猛地被妻子推醒,睡眼惺忪地往外一瞧,也皱了眉,“阿棠怎么在这里?”
马车绕着湖边转了一圈,等停到往来居门前,天色微暗,司棠脸色已经有些发白,更显得楚楚可怜。
坐在旁边马车上的小厮看到简家二人倒是尊敬起来,跳下来一拱手,“舅老爷,舅夫人。”
简夫人坐着没动,简秉德急匆匆拿了暖手炉下车,塞到司棠手中,“这孩子,怎么把自己冻成这样?”
“舅舅。”司棠怯怯地看着他,“家里奴婢做错了事,我、我来向往来居掌柜赔礼道歉,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不在……”
简夫人有些厌烦地别过脸,懒得去猜到底是谁惹了谁,听到往来居名字时却是一愣。之前在佛法会上吃的那家小摊的名字她可还记得,敢用土豆做菜的年轻掌柜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更别说一双儿女都很喜欢往来居的小吃。
之前还是家小摊,如今就进京了?
简秉德看着司棠委屈到快哭出来的表情,要说不心疼是假的。妹妹去世这么多年,妹夫虽然续弦,但对他这个舅哥相当亲近尊重,也没有因他行商就排斥于他,连后面续弦生的孩子,都跟着阿梨一起叫自己舅舅,十多年相处下来,虽然比不上阿梨,但对司棠他也是十分疼惜。
小姑娘向来是捧在心尖上的娇娇女,看到司棠受委屈,简秉德就忍不住联想阿梨委屈模样,心都化成了一滩水。要是司白甫那家伙敢让阿梨在这大冷天里受冻,他非要去跟他拼命不可!
听司棠说了短短几句,一个故意下小姑娘面子的商户女形象就印在了他心上。
简秉德虚揽着司棠肩头,推着她往自家马车上走,“人不在就算了,舅舅在京中商户间还有几分薄面,之后找个合适日子出来坐坐,都是小姑娘家,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大冬天的天寒地冻,别冻出个好坏来,走走,跟舅舅回家喝羊肉汤去!”
有了简秉德的承诺,司棠这才松了口气,也不坚持留在往来居门前了,柔顺地点点头,“谢谢舅舅,阿棠都听您的。”
简家马车在前,司府的马车在后,缓缓驶开后,从东市街头行近的一辆马车在后面显出了轮廓。
司梨撂下车帘,对刚刚听到的豪气邀请有些无语。看他和司棠亲近模样,没弄错的话这就是那个脑子搭错筋的叉烧舅舅,亲外甥女不要,偏要去给司棠献殷勤,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