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温柔包容的暗夜逐渐褪去,黎明时的晨曦在地平线上亮起,墨菲丝收回了她暗夜的裙摆,让手捧烛火的人们打开屋门迎接太阳。

在那并不刺目的清晨阳光下,无数人看着逐渐明亮的天空落下眼泪。

他们活下来了。

在人们于死里逃生后与亲人们相互拥抱之时,却有一群人赶向了镇子中心的教堂。

最先到达的便是拉曼的学徒们,其次是诺厄与马洛。他们急匆匆地赶来教堂,却又在长厅里静默驻足。

晨曦时尚显清冷的日光穿过圣坛后方的花窗，正好落在萨诺的象征之上。那白润的球体失去了萨诺的神力，已经变回了石质本身的粗糙模样。但那日光却在石材表面粗粒的晶面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微光。像昨夜温柔散做流星的夜的太阳。

圣坛之下,墨菲丝背对着众人，仰头看向面前的神圣象征。她已经撤去了对头顶弯角的掩饰，将它们大大方方地展露出来。顺滑如绸的黑色长发从她背上披下,几欲与那身黑底红纹的长裙融为一体。

暗色的裙摆铺展在地面上,庇护了众人的黑夜正向其中褪去。

白日与暗夜再一次交接，光与暗的分界线在这里柔和的交融。他们静默地共同庇护着这片土地。

“恶魔们的躯体仍留在镇外。”墨菲丝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带着你的学生去把它们收拾干净。”

拉曼向着她的背影行礼,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准备离开。

在经过诺厄与马洛身边时,这两个年轻人叫住了巫师们。

他们把银白色的金属片交还给巫师,略显别扭的向他道了个谢。

拉曼打量着面前的诺厄,用虽然已尽力表现出友好,但仍然冷淡的声音对诺厄问道：“你要不要做我的学生？”

诺厄摇头拒绝了他。

他可以轻易接受被召唤而来的魔王墨菲丝，却不能接受拉曼递过来的橄榄枝。拉曼曾试图以他们的性命与灵魂作为献给恶魔的祭品，假若被召唤而来的并非墨菲丝,恐怕如今的枫林镇早已毁于一旦。

哪怕他们现在同为墨菲丝的下属,这也不是能轻易谅解的事情。他也无法代替其他被选做祭品的人与整个枫林镇去谅解他们。

拉曼并未太过在意诺厄的拒绝，他如此做只是因为诺厄的天赋实在出众，想试一试将他从愚昧的民众中拉到自己的族群里。但被拒绝也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事情，拉曼更在乎的是已经成为了法师的同胞们，而这个目前只是可称为有天赋的凡人，还不至于叫他太过操心。

在法师们离开之后，墨菲丝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没有同意是对的，你的天赋不在这上。”

“来。”她对诺厄说道，却仍没有回头，只是一直注视着那个已被压榨尽最后一点神力的萨诺象征。

“触碰它。”墨菲丝对走到自己身边的诺厄说道。

诺厄注视着在晨光里闪烁着细碎微光的石球。

夜的太阳已在昨晚崩碎，他再也感受不到空气中充盈着的柔和温暖的神力。

教堂里的布置已经完全被破坏掉了，在压榨干净最后一滴神力后，庇护着枫林镇的阵法就在干涸中崩毁了。这座教堂失去了它的神韵，留下的只是空荡荡的建筑躯壳。

诺厄抬起手，指尖落到黯淡的石球上。

在这恶魔入侵的世界里，诺厄信奉了萨诺十五年，从无质疑，从无间断。因为人们要依靠着教堂的庇护才能生存下去。

因此，哪怕在掏空家底送给教士也未能治好艾米丽的疾病时，在教士声称艾米丽的疾病是因为她不虔诚时，在父亲杳无音信母亲悄然失踪时，诺厄都没有动摇对萨诺的信仰。

哪怕他并不相信艾米丽的疾病是因她不虔诚而受到的惩罚。

但在前夜时，他被萨诺的教士欺骗做召唤恶魔的祭品时，被捆缚在充满血腥味的召唤阵中心时，在他除了祈祷什么都做不了时，诺厄第一次对萨诺的信仰有了动摇。

昨夜凯恩对他说“你还太年轻，在恐惧下容易轻信那些可能带来好结果的事情，但这只是你为了给自己寻找安慰的错觉。”

他究竟是为什么，去信奉萨诺的呢？

诺厄的指尖落到了石球之上，裂痕从他触碰之处曼延如网，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这象征着萨诺的标志，飞散成一地晶莹的石屑。

诺厄的手惊愕地停在半空，晶莹的石屑在阳光里飞散成一场细碎的雪，墨菲丝的魔力将它们隔绝在了他的口鼻之前，等这场短暂的石雪落满圣坛，诺厄看见圣坛之上遗留下的珍宝。

那是一个拳头大的石卵，它从石球中碎裂而出，外表光洁莹润，隐隐有些半透明的质感，完全不像是包裹着它的石质那样粗糙，它细腻得仿佛未化开的油脂。

这是凝结在萨诺的象征内的石心。在圣坛之上经过了多年的熏染之后，那原本只是普通的石质已被萨诺的神力彻底浸润改变，形成了最适合这力量的载体。哪怕已经耗尽最后一丝神力，但这颗石心仍然保留了下来。

在昨夜里，诺厄见证了教堂耗尽了最后一丝萨诺的神圣力量，将镇外的恶魔们点燃成照亮污黑的火焰。萨诺的力量温暖、柔和、悲悯，对恶魔又绝不容情。祂庇护了他们，却又未能永远庇护他们。

或许萨诺并不像教廷宣扬的那样无所不能，或许祂仍然值得信仰，但诺厄不打算再像曾经那样一味的祈祷与虔信了。

“你与萨诺的神力十分契合。”墨菲丝说道，“它是你的了。或许日后，你能够让它重新亮起属于萨诺的神光。”

“我……”诺厄犹疑着开口，“我该怎么做？”

“信奉萨诺，向他祈祷。”

……？

墨菲丝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那些教士是怎么做的？和他们一样。”

她又不是萨诺的教士，怎么知道如何修习并使用萨诺的神力？但差不离就是那两点了，至于教廷是否有什么秘术，那就让诺厄自己琢磨好了，反正他天赋高。墨菲丝不负责任地想道。

诺厄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抬手捧起石卵，却又在触碰到它时不由得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石卵看着沉甸甸的，真正拿起来才会发现，它轻盈得几乎不需要使力。诺厄觉得自己仿佛正捧着一团光。

“我……”他为这奇异的感受所触动，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了。

好在墨菲丝反应快，她以魔力托住诺厄，将他送到一旁的长椅上躺下，那颗石卵虽轻，却仍被牢牢捧在诺厄的手心，随他一同落在椅子上。

马洛惊愕之下，忍不住担忧的上前一步。

“他没事，”墨菲丝说道，“跟你之前的情况差不多。”

马洛于是也就放下心来，只以为自己的朋友过一阵子就会醒来，而且醒来后会像他一样变得更加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