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无忧无怖
他在这里多久了,一个时辰,一天,还是十年?
殷无极很难分清现实与幻象。为此,谢衍不惜以禁制压制他动荡的魔气,把他留在现实,而非迷失幻梦。
但他还是走失了。
城池即是荒诞本身。殷无极漫游城中,来往者行色匆匆,漆黑或是赤红,不辨面目。
他们的心声接连浮现:
“城主宴尔新婚,听说他娶的夫人竟是一名凡人,城主试图为她延寿,正在四处求医问药……常言道,仙家薄情,如此痴情的修仙者实在不多见。”
“最近城里好像有些奇怪的事情,人也变少了……”
“不管了,城主的修为那么高,怎么会害我们呢?”
殷无极循着絮絮的心声向前走去,拱门层叠,似犬牙交错;曲径通幽,前方将明未明的红光,把他引入奇崛陆离的幻境里。
他走过弯月似的拱门,绞起红绳如细长辫发,根根垂落在他面前,系着一串串铜锈色喜钱,随风摇落阴戾的光。
殷无极赤眸掀起,似乎从刻着“喜”字的铜钱上看见笑或哭的脸。
他轻声自语:“本座方才还在圣人东巡的队伍里,目的地是……什么来着?”
他记不得了。
不详的城池里,四处都是怪声,尖利的、哀哭的、诱惑的。
墙壁从四面压来,殷无极退远两步,围墙如狰狞的巨网,在他背身时捕猎,又在他回头时恢复正常。
“是心魔搞的鬼吗?”殷无极驻足沉思,“只有本座在这个世界里,当真是梦境?还是……”
映照在墙上的黑影似是凶兽,却有三身八头。殷无极凝神看去,凶兽正用腹部的裂口吞吃类人的肢体,刺耳的嚼骨声。
他饶有兴致地看去,明明知道这很怪诞,却莫名觉得这些景象司空见惯。污染,或许如此。
是冷静还是癫狂,他分辨不清:“奇怪,这里当真是仙门吗?中洲怎么会有这等地方,还是说,我身处过去的夹缝里……”
殷无极见多识广,他猜测着,循着墙壁向前走,眼眸陡然一缩。
他看到了一个半身黑雾笼罩,半身显出人形的“东西”。
殷无极神识一直笼罩附近,他很确信,面前的东西非人非兽,甚至不算活着的生灵。
或许,那可以称之为祂。
祂低着头,从一个人形黑影的腹腔中拽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如果那漆黑的剪影也算得上是“心”的话。
祂无视了殷无极的存在,埋头吞吃那缠绕黑气的混沌肉块。
殷无极凝神观察片刻,祂只会发出野兽的嘶吼声,与灵魂共振,却非任何鬼物。
这种令人疯狂的声音,他只从识海中闭锁的棺木中听过!
“天道……心魔!”
殷无极当即咬紧牙关,右手按上腰边,却意识到什么,蓦然顿住。
如果这个东西是心魔,那么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很快,祂抬起头,露出布满血红魔纹的脸庞。
殷无极看到,祂与自己的容貌宛如复刻,但那蒙昧混沌的眼中,只存在着破坏一切的癫狂。
殷无极完全确信,祂是一种混沌中诞生,或许说,是堕落的“道”。
心魔是他逃不过的宿命,但他确实厌恶极了这种寄生的病变,第一反应就是用魔气攻击天道心魔。
可在他手中凝出魔焰的同时,“祂”的手中也浮现出一簇魔火,只是更为黑暗冰冷。
祂作出的攻击态势,甚至是他动作的一比一复刻。
殷无极向前平伸手臂,对方亦然如此,动作不差一厘,宛如镜面照影。
“……原来如此,如果攻击祂,就等同对镜子挥拳,所有的伤害会反到我的身上吗?”
殷无极攥拳按灭火焰,自语道:“不,我无法彻底消灭‘祂’。心魔寄生在魔欲之上,汲取养分共生,已经和我的识海长在了一起。攻击也是徒劳而已……”
所以,这些年谢衍想过无数种办法,助他压制心魔,让他在与天道的斗争中处于上风。
事实上,天道心魔也偃旗息鼓了几百年,让身在魔尊之位的他,有种挣脱了命运的错觉。
但是,自风波海后,天道的间接干涉浮出水面,祂正在无形中操纵着五洲十三岛,无论是圣是魔,都无法完全摒弃这种影响。
殷无极正在走向疯狂,只要他的内心有一丝缝隙,心魔就会逼近。
他将无涯剑抽出一寸,同样看着那如镜面的影子,作出同样的拔剑姿态,只是手中没有无涯剑。
“本座与心魔拉锯多年,除却在笼中困住他的虚影,就是与化成鸟的心魔对话,真是聒噪……”
随着天道心魔的种子长成,殷无极吃过渡劫天劫的苦头,得了谢衍的一根灵骨,才勉强压制。待他步入至尊境界后,他得以站在不同的高度,走过五洲十三岛,才对天道有更深的了解。
这是附骨之疽,是他逃不过的梦魇,亦是逼近死亡的足音。
腥烈的风吹起,拱门上缠绕的红绳摇曳如水草,活物似的从阴影中爬出来。
咚咚咚,城主府方向的钟声响了。阴风阵阵。
殷无极的赤色眼眸如同淤血,无涯剑脱手,当啷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