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普渡万魔
圣人以骨化剑,斩杀因果之恶。
白骨王座上的锁链被截断,殷无极被困于王座的地魂仰起头,凝视着至高至明的圣人。
逆着微弱的光芒,谢衍的神情分辨不清,却低身,伸手扶住那流着血泪的君王的后颈,把他单手揽在肩头。
无声的拥抱。
“修罗恶鬼,屠遍万魔是魔性。”帝王将下颌搁在圣人肩上,好似寻到心灵的依归。
他轻声道:“当初本座越过幽河时,以为那是杀戮的终结,这片土地终于停止了流血。却未曾想过,那只是开始而已。”
魔道的君王轻抚华贵的玄袍,十指无暇,看似干净,却是恶债累累。他不去触碰谢衍,却静静地把手缩回袖中。
圣人以骨劈开铁锁,血却是天下最高洁,净化在他身上蜿蜒的因果,逼退赤红的魔纹。
他的血却是累累血污,不可沾染他。
谢衍窥见帝王的重重心事,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扣住指缝。“怕什么?”
帝王叹息:“恶欲是从人心中长出来的,不会因为披上了和平的画皮,恶就会停止生长。圣人啊,我们当初的争论——性善还是性恶,如今,您的答案是什么?”
谢衍随手将剑骨重新融回胸膛,敞开的伤口还在缓慢复原,那是圣人难得露出血肉的时候。
倘若殷无极将手刺入他的伤口,甚至能真正触碰他柔软的内脏,抚摸他的血与骨。
他没有,而是在圣人染血的手指上落下一吻,笑着化为面目模糊的魂魄形态。
“给我一个答案吧。”殷无极魔性一面的迷惘与困顿,向他的师尊寻求答案。
他的声音徘徊,这是滞留此地的执念:“……‘我’在哪里。”
谢衍半揽着他,等待他化为魂魄本相,像是师长在为孩童解惑,道:“吾的答案与当年一样。人之初,性本善。别崖亦不例外。”
他问道:“为什么?本座为天生大魔,诞于混沌,天命就是恶徒,难道也符合圣人这‘性善论’?”
“本座却是认可荀圣的‘性恶论’,正是性本恶,为了压制恶欲,人才需要教化。”
魔性的一面说道:“圣人教化了我,我才会去选择善而非恶,选择守护,而非毁灭。可我心里明白,魔依旧是魔,心如深渊,神仙难救。……哪怕再严厉地压抑心魔,短暂地表现出正常模样,我也心中知晓——那恶的天性,迟早有一日会占据善的那一面。”
“良知、约束与教化后的自我,最终,还是会回归‘性本恶’的本我。”
“如此,在本座尚有一丝慈悲善念时,将我的生命终结在此时此刻……如此,就可算是不变了么?”
帝王笑而叹息:“把魔罗困锁于体内,连同天道的干涉,就此一并带走……圣人啊,这般死法,像个英雄吗?”
高洁无暇的死,他求而不可得。
如今,他只想对得起自己。
谢衍终于知道了,殷无极这些时日在他身边的徘徊不去,这是他生命里难得的闲暇,又是心存怎样一段执念。
关于求死与往生的探讨,藏在绝望背后的求救与呼喊,反复渴望的爱语,肆意释放的天真任性……
神性、魔性与人性的三魂,皆有追求与执念,种种矛盾构成了活生生的一个人。
他自言自语:“本座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无欲无求’的仙人境界。殷别崖,他执迷、惘然、瞻前顾后、爱憎激烈……千年的饮冰卧雪,也改不了他这偏执的性子。圣人啊,我很麻烦,是不是?”
“我总是对圣人有所求,向您求爱,言恨,或是求死。您慈悲,怜悯我,总是会给我些许回应。至今,我依旧在向您提要求,很自私、很过分吧?”
殷无极刻意模糊着死亡的边界,似真似假地与他订下约定,是早已有了大觉悟。
他想要完成自己的遗愿。
殷无极想要无忧无虑地呆在他身边,哪怕一刻一分一秒也好,恶紫夺朱,他会把一生终结在堕落之前。
“陛下难道是认为,恶的一面才是‘本我’?”
谢衍看向山海剑与无涯剑构筑的结界,那些反噬的因果攀爬上结界,支持不了太久。
地魂如果得不到答案,始终执念未消,无法从这祭台似的白骨王座上解脱,回到只有一魂七魄的躯体之中。
谢衍见他迷惘,在因果反扑的修罗道内,他居然也能与他论起道来:“所以,问我‘性善’与‘性恶’,陛下是已经从自己的一生中,得到了一个答案,所以,并不认同我的观点。”
“……请圣人指教。”地魂轻轻说,他已经归于魂魄的混沌形态了。
谢衍俯身,把一片魂魄轻柔地拢在怀中,用染血的长袖遮起,无言的保护。
白骨王座再度动荡,生出荆棘般的骨刺,似乎要扎穿那妄图离开的祭品。
“惩罚吗,冲着我来。”
谢衍明白这以一换一的本质,径直撩起长袍,毫不犹豫地坐上白骨王座,用背后生生替殷无极的地魂受了这荆棘之刑。
他像是不会痛似的,不出声,只在血肉撕裂时,有些许沉重的喘息。
谢衍轻声道:“倘若这王座上必须要有一个祭品,那么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
“倘若登天必须要一个人做另一个人的台阶……”
那么那个做最后一级台阶的,为什么是徒弟,而不是师父?
师长为弟子铺路,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若是用别崖的尸骨为天阶,才能在阶上与天对弈……
这局棋局,他宁可掀了。
圣人的血肉被穿透,恶缘在生长。他的灵气却凛然清正,教一切因果恶念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