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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刃落丝缠百千年

第二十章

刃落丝缠百千年

越是大的宅院,少了人气,荒得就越快。哪怕还留着人看看门,修修花枝,打捞打捞池子里的浮萍,荒了就是荒了,人的力量驾驭不了房子了。它想灰尘盈梁,想松落墙皮,想疏瓦漏雨,想蓬草破砖,便只能由着它,人追着它修补。

但荒屋子有荒屋子的美,往里一钻,仿佛是为俗世遗忘,人世的规则也管束不住了。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公主府正门白日落锁,封条的边缘已被风雨剥蚀残损。老人手脚迟重地从里头开了角门,看到外面的情景吓得仰在门上一个趔趄。

夕阳下有两种对照分明的颜色,每一个耀目的小亮点都是一顶鎏银铁盔,盔下一对眼睛,瞪到不能再大。还有一大片头盔,黑到全然不泄露一丝反光,底下的眼睛也是溜圆溜圆。

门外是乌泱乌泱的军卒,密密麻麻的眼睛,却没有喧哗。拍门的是名女将军,她的铠甲上有涂彩的皮雕,外层厚刷胶质,内层铲薄,使她保持了行动轻捷。她身旁还有个高她一头的将军,红袍黑甲。

老人眼神不好,熟人换套衣服就不认识了,还是对方先开了口,他才诚惶诚恐地答应:“公主和姑爷回来了?”老人最是记得久远的事,对近日里连环的变故反应不及,也就当是没有那事。

雪信说:“我不是公主了,这人也不是什么姑爷。您老下次别叫错了。”

“公主脾气差,也别太欺负姑爷。姑爷忒不会说话,也该多哄着点公主。”老人还是河东侯在时安排来公主府的,印象深刻的也就是公主和姑爷闹家务。他仗着家主人宽容,也就倚老卖老,叨念个不停,“这不是闹完了,姑爷又把公主送回来了吗?既然还是得和好,又有啥子好闹。”

老人是河东侯手下的老卒,早年腿受过伤,一跛一跛地走,所有人便都等着他撤开道路,让出门口。

雪信不生气,却很执着地纠正老人:“您老说的事是有过,也是早几年了。如今河东军由我统帅,老人家指着我爹爹叫我小雪信也行。这位是静西侯,您老对他也须客气些。”

老人还是哼哼唧唧的,与他讲了也听不进去。雪信就不与再与他纠缠,命打开正门。她所带来的河东军鱼贯而入,旋即分队散开。

雪信对高承钧说:“我的人在府中搜寻,烦请静西侯替我看守外围,城中与公主府相通的密道出口,一并守牢。”

“我同你一起进去。”高承钧说。

“我带进去的人够了。你在外指挥应变。”

高承钧拽住雪信的腕子,而雪信用剑柄在高承钧的腕子上敲了一下,他就松了手。

“府门之外的规则还是兵刃见血,在府门之内,你连我都对付不了,去了又有什么用。”雪信说。

两人的小动作被高承钧的脊背挡住,雪信的耳语也无第三个人听见。但两人被提醒起了府门内的参商术、府门外的河东侯之死,瞬间眉头压了下去。两人之间的刺太多了,也没有人道过歉。能开口道歉的都是浮在面上的事,无法原谅的事,致歉的话也没有人想提,没有人想听。

还是半日前,雪信离开莺子的牢室,让人把院中树头的笼子放落了地。狱中多柏树,而那株挂着沈越青的树偏是梧桐,所以刑罚又有个雅称叫“落凤凰”,既是对“凤凰栖梧桐”的戏谑,又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的意思。春末夏初里梧桐木飘下粘絮,落进犯人眼中,更添了一层折磨。

“还得洗洗眼。”沈越青眼泡红肿,闭目哑声。

“他如何才肯结束?”雪信直言道。若是沈越青能睁眼,他就会看见雪信眼圈泛红,仿佛是做完了功课,却又被家大人训斥做得不好的小孩子。

沈越青也惋惜:“你早些和和气气地问我,我就说给你了。可惜白让我吃了折磨,问出来的,还是这一句。我要告诉你的,还是这一句。”

“他想要如何?”雪信追问。

“离他想要的,只剩一步了。你替他走完这一步,也就了结夙愿了。”

“不行!他扭曲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只因为他有一个夙愿,凭什么让他如愿!”

“那夙愿不在苍海心身上终结,也必定要终结,只是又要延续到下一个二十年,下一个二十年不行,再二十年。”

“你不是有个世外桃源男耕女织的夙愿吗?我可以把你和曲尘送去任意你想去的地方,圆满你的夙愿。若不与我交换条件,你和曲尘皆是死罪。”雪信也不再客气了。

“其实,在上一回带曲娘子离开安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夙愿,与她无关。她想要的,也与我无关。”沈越青说,“所以我换了一个容易实现的夙愿。只要事情完结,我就可以继承百器工坊。”无怪乎他心安理得地被称作小沈先生,“自然,我得先在雪娘子手里活下去,我可以用一个条件换给雪娘子一个消息。”

“一个消息不够换越青师兄的命?”

“雪娘子去验证过,再评估够不够。”

其实雪信搬离公主府也没多久,但自在药园沉香山施旋天术之后,她心思已不在家之中,奔波往来时,只走固定路线,从不把眼光落在熟悉的景物之上,以至于再次郑重打量起这所府宅,居然觉得陌生。

路是最近才修过,甚至把日常通行的便路堵了,还故意增加了不必要的台阶,让人绕路,一跑起来就要摔跤。花木葱茏,不知何时移栽来了许多百年以上的桂木。桂树质地坚硬,生长缓慢,一人堪堪合抱的径身,也高不过屋檐,伞盖却横展相接,除却碎金日光从枝叶缝隙里漏下,余下的是不见黑夜也不见白日的阴郁。树下又栽了矮矮的玉簪,大蒲扇一般的叶子,捧出细长花苞。

雪信还是闻不见什么,但军卒们进门后莫不是抽抽鼻子,神色一舒。两种本是八月开的花在五月里绽放了,有人出手动了府中的小气候,把秋日提前带来了。秋日金风主肃杀,是要开战的,可军卒们沉浸在浓烈香气中,纷纷把兵刃还了鞘。

“不准懈怠。”雪信喝令属下,但他们似乎已将行动当做一次轻松的游园会。

雪信已从莺子的记忆中得知对方另有一人精于控魂,将迷阵搬入公主府中,且正以她精通的香对付她,可谓猖狂。雪信取出清心散发给属下,那是以龙脑、迷迭、薄荷等辛凉气息的香料研成的飞霜,擦在鼻下又取领巾罩住口鼻,以抵御花香。

沈越青只说筹码在府里,却不说那是什么,军卒们也不知道要搜索什么。

雪信只是模糊地下令:“见有可疑之人,当场捆来。见有异常之物,不要动,等我去看。”军卒们当然也无法判断何为可疑,又何为异样。前面有个人提灯走来了,军卒们却并不阻拦,反而为她闪开路。

来人正是兔子,他们认得她是雪信的女官,却不知雪信在从华城返回安城的路上就已传讯下密令给她。此刻兔子应该带着一笼鸽子,走在去葛逻禄的路上。

“公主随我来。”兔子对雪信的称呼也一时改不了口。

军卒对任务不知底细,在他们看来或许是主帅的随身女官提前探索了府宅后,此时前来引路,没有问题。

兔子在雪信跟前垂头施礼,又返身引路,眼神闪躲着不与雪信相接,雪信一时也探查不出兔子的虚实,她是被控制了心神,还是躲在信任的死角里,此刻才暴露?可兔子出生至今的经历,雪信也审查过多遍,若是有含糊之处,早被察觉了。或许兔子也如莺子一般,把秘密遮障了?

雪信没有说破,只带人跟上。

散开搜寻的军卒不断转回来汇报。府中格局已被改得迥异常情。

看着是一条青石齐整的路,走着走着就撞到一堵墙上。而在绝无通路的地方,死角墙根却会豁开一线,容人侧身挤过。有些地方会砌平行的双层墙,或者突然飞起一道木楼梯把路引向一间屋子的屋顶,却已到了没人带路会迷路的地步了。

改动布局的目的不仅仅是破坏雪信对家的熟悉,还有让人迷惑。那些不合常理、打破对称的结构,会让人怀疑有生以来深信不疑的世间规则。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改动的?雪信也说不上。也许冷僻的地方,在她住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修了。而在公主府被封,雪信彻底搬离后,对方放开手脚大兴土木,把常用的部位也扭曲了。

兔子走在这所状若疯癫的府宅里,却没有丝毫犹豫,脚步也不见踉跄。她引着雪信走了一程半空里的索桥,又进入地道,抄了直路到霓羽楼前。

楼前的门锁也被拆换了,如今安的是一个字锁。锁身上有四个滚轴,每个轴上十二刻,每一刻里篆了一个字。兔子拧转滚轴,拼出了“百世千年”四字,开了锁。

“楼板承载有限,公主不能带人进去。”兔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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