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上学
294
陆江瑜卓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依偎在江一棠膝盖间的位置像个大蚂蚱一样跟她讲白天在学校里遇到的新鲜事。
从他学会说话的第一天起,从他记事的第一天起,他就是这样,不去计较江一棠到底是不是他的妈妈,不去计较爸爸和她相处时的种种怪异,他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江一棠的小跟班。
有一天,连江一棠都发现了,这个粉雕玉琢,总是喜欢把手插在裤兜里的小大人,小小孩,看起来真的和她有点像。
但这并不能让她认为这就是她的孩子,实话说虽然每次面对他都会有母爱的感觉,但她还是很清醒地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孩子,陆山河也不是自己的丈夫。自己是一个人生活在洛杉矶,一个人经营着一家店面很小的花店,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漂泊,但有定所。
陆山河的妻子一直没回来,她也就不再问他关于他妻子的事,她着实害怕伤了他的心。这个看起来英俊潇洒的男人,却有着一颗痴情的心,他对他妻子的一往情深她看在眼里,更加觉得自己不可以再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了。毕竟,被妻子抛弃不是件光荣事。
但陆宁谌的出现让她有些惊诧。
虽然陆山河和她商量过,也承诺会多付一些房间的租金,请求她收留自己患了癌症时日无多的哥哥,可她还是觉得,这个戴着遮阳帽的男人,似乎有点有趣。
她的记忆力上升了些,所以她能差不多记得,当时听了陆山河的描述,她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可当陆宁谌在这里居住到第六个年头的时候,她觉得,这时日无多,会不会太多了。
当然她没有说出口,毕竟是病人,毕竟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六年的陌生人,尊重和爱护还是有的。她只是觉得,这个癌症患者好像和别的患者不太一样,说不上过度乐观还是变相消极,明明每次去医院都是要被三番五次催着才去,但每次疼痛发作的时候他都会努力地捱过去。
这种反差让她觉得他更加有趣了。
陆江瑜卓则很喜欢跟陆宁谌玩。当然,他们之间的战略友谊经常破裂。比如,陆江瑜卓明明答应了不把陆宁谌扔药的事说出去,然而下一秒他就大声吆喝着跑遍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再比如,陆江瑜卓喜欢吃冰淇淋,但陆山河规定他一天只能吃一个。出于对父亲威力的敬畏,他悄悄向陆宁谌求助,得到肯定结果的小家伙放心地吃下了三个冰淇淋。然而,陆山河很快就提着鸡毛掸子推开了他的卧室门,于是在一阵鸡飞狗跳中陆江瑜卓哭天抢地地挨了顿打。
像这样的案例还有很多,每个拿出来都足以供江一棠笑上一整天。
她觉得,和这样的人过同居生活,其实也挺快乐的。说实话,她都有点舍不得陆江瑜卓了,每次送他上学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都有种想哭的感觉,好像眼前这个机灵鬼小家伙就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岁月不饶人,她转眼都三十岁了,眼角纹和抬头纹逐渐在她脸上有了一丝丝的痕迹,她知道自己在变老,但她不觉得自己变丑了。
因为陆山河总是夸她。
而且是变着法子地夸她。
每次都让她有种错觉,错觉陆山河是不是爱上她了。
当然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些话,她还是很内敛的,不会没有根据地说话,更不会主动跟男人说这种话。
今年年初的时候,薛家媛和周嘉阳结婚了,他们是奉子成婚,也不知道薛家媛的肚子怎么那么争气,第一次就中奖了,搞得江一棠一度很为她担忧,总感觉她应该再享受几年二人生活再要宝宝。
但反过来想想自己都三十岁了,还是没有丈夫,就觉得这些话不应该出自她口了。谁让她没有经验呢?如果她结了婚,有了孩子,说这些话还差不多。
对了,说到这儿,江一棠其实觉得应该给自己找个像样的男人结婚。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只不过偶尔在餐桌上提了一嘴,陆山河就足足三天没跟她说过话,就连平时最不着调的陆宁谌都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
这让她很困惑,她一个快三十岁了的女人,找个靠谱男人结婚很奇怪吗?
后来,她主动跟陆山河和好了。因为她觉得,陆山河是个值得深交的好朋友,她不能就这样跟他一直冷战。毕竟人家上面有个癌症哥哥,下面有个乳臭未干的儿子,日子已经够苦的了,她就不要再让他费心劳神了。
所以她又表示,顺其自然,缘分这回事求不来。
这次陆山河和陆宁谌的反应小了很多。但陆宁谌面上还是有一些匪夷所思的表情泄露出来,这让她很无语。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病人,还是陆山河的哥哥,她都有点想把他赶出去了。
陆江瑜卓刚上小学,正处在交新朋友的阶段。可是他在外面,性格好像没在家里这么开朗,总是端着一副小架子,像个小领导一样。
江一棠觉得这样不行,所以她经常教育陆江瑜卓:“跟别的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要真诚,真诚地对她们表达自己的想法……”
然而陆江瑜卓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们对我就不真诚啊,我为什么要对她们真诚?”
江一棠就奇怪了:“你说说,他们对你怎么不真诚了?”
陆江瑜卓又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地说:“比如,有一次,老师说让背拼音字母,每个人背十遍才可以停下来,但他们就只背了一遍就停下来了,我忍着背了十遍,他们却嘲笑我傻。”
江一棠心中了然:“这是一种不好的现象,你不要学他们,这件事我支持你,你做的是对的,但你为什么不考虑说服大家一起背十遍呢?说不定你会得到惊喜的。”
陆江瑜卓想了想:“可是,万一他们觉得我脑子坏掉了,怎么办呢?”
江一棠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别人说你傻,你就真的傻吗?”
陆江瑜卓眼珠一转,便笑着蹦了起来:“耶!我知道啦!”
江一棠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毕竟才六岁,说这些为时尚早,但她不想小孩子在面对质疑的时候没有可以倾诉的地方,所以她和陆江瑜卓拉勾上吊,谁有烦心事都要说给对方听,一百年不许变。
晚上,陆山河给陆江瑜卓检查作业的时候,听他在旁边像个小啰嗦一样念叨着说:“今天妈妈给我说了很多话,虽然我没明白,但我很高兴,爸爸,妈妈很爱我,对吧?”
“对,”陆山河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自从经历过陆靖康的铁血教育后,他发觉温柔和体贴在教育中的重要性,并在儿子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只是不会表达,生病了,等她病好了,就会知道你是她的孩子了。”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治好病啊?”陆江瑜卓嘟着嘴巴说。
“快了,等你长大的时候,她的病就好了。”
从那天起,陆江瑜卓开始盼着自己长大,盼着江一棠病好的那一天,因为那一天,他就能痛痛快快冲着她喊一声妈妈了。
对别的小孩来说再朴素不过的一件事情,对小小的陆江瑜卓来说,是这么艰难,他有时会苦恼,甚至会偷偷哭泣,但大多数时候他选择抹掉眼泪,悄悄溜到江一棠的房间门口看她在做什么,好像看到她就会获得无穷无尽的安全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