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梦境2
093梦境2
江一棠每天都是全班第一个到教室的，这天也不例外，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校门口那个跺脚叫嚷的小姑娘就是她的表妹，她知道只要再过十分钟，等到八中的早自习铃声响起，沈秋怡就会自动走开。
她们两个一个初三一个初一，一个是县一中的优等生一个是八中的小太妹。虽然每天上学都只隔着一条街，但县一中以升学率闻名市区，是不少复读生再来一年的首选之地；而八中，说它是社会人集聚地也不过分，充其量是一所顶着艺术类头衔的混日子圣地。
所以江一棠觉得，沈秋怡不仅是程家伟的帮凶，还是一个胸无大志、愚蠢矫情只会坐吃山空的弱智。
这时，一个人趴在门框上叫她：“江一棠，就知道你已经来了，刘老师叫你去她办公室拿作业！”
她应了一声，站起来向刘庆雅办公室走去。
刘庆雅，她初中三年的班主任，是所有老师中跟她关系最好的一个。
刘庆雅和她一样是个工作狂，每天都是全校最早到办公室批改作业编写教案的，如果是不熟悉她的人经过她办公室门口，隔着窗户看一定会觉得这位伏案耕耘的女老师性情温和。可实际上，她的嘴一张开啊，比说相声的还快呢！
“棠棠，你过来，来来来，把这叠作业抱到讲台上去，一会儿上课我要点名，这些渣子们抄就抄吧，脑子都不带，我改到后面那几排的啊，就好像改到一个人的似的！你说说！要是我们班的风气都被这种渣子带坏了，中考能不能上榜都是个问题！！！”
“嗯，其实没那么严重。”
她有点担心刘庆雅会把手里钢笔里的墨水甩得飞出去，准确来说是飞到她的身上，便抱起作业默默站得远了点。
“棠棠你不懂，这些渣子啊就好比一锅米汤里的老鼠屎，你明明很讨厌他们还得拿着搅屎棍去搅和，越搅和这汤越不行搅和到最后整锅都得坏掉，所以除恶要趁早，就这两天吧，我准备开个家长会跟他们的家长好好谈谈。”
刘庆雅潇洒地抬手，笔尖一转，几滴墨水准确无误地往她刚刚的方位飘去，“叭”地砸在水泥地上，触目惊心。
“嗯，我先回教室了。”江一棠数着脚步往门口走，一步，两步，三步，刘庆雅一定会把她叫回去的。
果然。
“哎别走别走，晚上去我家吃饭吧，顺便给我家那个祖宗补补课怎么样？她现在越来越叛逆了，才上小学的孩子，竟然一天天嚷着要和王俊凯结婚，你说她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真是想不通，我看过王俊凯的照片，也就一般般，怎么就值得她天天挂在嘴边呢？我和她爸天天任劳任怨地养着她也没见她有多孝顺啊！”
江一棠有点小尴尬：“等她长大就会懂事的。”
刘庆雅点头，又认真看了她一眼：“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不至于这么没招儿了！”
这次，江一棠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了，她出办公室，径直往班走，却满脑子都是刘庆雅的话。
童童不管有多叛逆，有多不懂事，她起码有妈妈有爸爸，就这一点，就够她羡慕上几十年的！她呢，不管有多乖巧，有多懂事，也不会得到一丝正常的亲情，因为她的收养家庭带给她的是令她羞于启齿的肮脏东西。她活在太阳下，却不被阳光眷顾，她放眼望去，周围都黑漆漆的，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似的。
“怎么办呢？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她无数次走到湖边想纵身一跃都拼命忍住了。不是因为她珍惜生命，而是她不甘心就这么烟消云散，如果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掉了，那么目睹她遭受苦痛的那些黑暗的犄角旮旯不就等同于一卷黄纸烧焦在她坟前留不下一点形状了吗？
不可以。
她马上就会长大了，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有离开这里的筹码，所以她永远不能失去希望，希望是支撑着她度过漫漫长夜的宝藏。
刘庆雅一家住在学校专门为教职工盖的职工宿舍里，虽说是宿舍，可每家每户都是三室一厅，这规格待遇在这荒芜的穷县城里算不错的了。
刘庆雅带着她回到家的时候，刘庆雅的丈夫陈卫东已经把饭菜做好了，一进门就看到一张被饭菜摆得满满的圆形饭桌，她跟在刘庆雅身后，不管来过几次都总是会有种第一次来的拘束感。
“棠棠来了，坐吧，听刘老师说你上次月考又考了第一名啊，真不错，今天咱们就吃多大的！童童！姐姐来了，快出来！”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陈雨童兴高采烈地推开了，她本以为爸爸坐着一大桌子菜是专给她一个人的，可哪成想这个讨厌的江一棠又来她家做客了，好心情顿时被驳了大半。
“怎么不动弹，叫人啊！”
陈卫东在陈雨童背上拍了一巴掌，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棠棠姐姐好，欢迎你来我家。”
江一棠理解她把自己当成抢夺父母之爱的假想敌，所以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里，她一直很有分寸，也很有眼力见，尤其是作为客人出现在别人家里的时候。
吃完饭，江一棠被派去给陈雨童补课，可她刚进门，就被小姑娘拿着一把戒尺堵住了路。
“你怎么又来我家？是我妈又让你给我补课还是庆祝你又考了年级第一！这两个理由我都讨厌，你能不能以后别来我家了？我知道你学习好你懂事你听话，但我不喜欢你，不想听你补课！”
陈雨童说话快的毛病真是随她妈，江一棠平静地听完，转身就要走。
结果，陈雨童又拉住她不乐意了：“你不能现在就走！你现在出去我爸妈又该以为是我不想学习才赶你的，你等会儿，等他俩都出去值班了你再走！”
江一棠无语地看着她那满脸写着我很聪明的小脸蛋，心想刘老师和陈老师怎么会生出有这么自以为是的女儿？难道在娘胎里基因就变异了吗？
……
最终，她还是在陈雨童卧室里待够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写完了两门科目的作业，还默写了一篇文言文，眼看着天快黑了，客厅也没什么动静了，她便准备打道回府。
陈雨童尽职地把她送到门口，在她书包还没背好的时候重重摔上了门。
江一棠在一片漆黑的楼道里叹了口气，她知道只要跺一下脚头上的声控灯就会亮起来但她没有那么做，她觉得没意思。
每次从刘庆雅家出来，她都会由衷地有种这个世界真的很没意思，但人还是要苟且偷生的无力感。
陈雨童的世界她不想猜测，更不想破坏，她只是把胆怯和珍惜藏在胸口，默默保护着她和刘庆雅的师生情，又或者是她心目中渴望已久的母女情。
当然，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因为不善表达，也因为无处表达。
她和刘庆雅之间的交流，原本仅限于老师与学生之间的交流，直到有一天刘庆雅发现她脸上有伤，事情才逐渐变了味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玩去了？吃饭没？”
程家伟今天休息没上班，在家难得做了一次饭，还是因为她没有按时回家的缘故。
“刘老师让我给她女儿补课，我在她家吃过饭了。”
“给钱了吗你就去给人补课？你们老师怎么这样啊！看你学习好就压榨你？”
江一棠知道程家伟不是在为她说话，也不是在心疼她，而是痛恨刘庆雅不付给她补课费，痛恨她不能往家带钱却只会往学校拿钱，拿各种钱——学费，书本费，作业费，周末补习费等等，这些她都知道。
江一棠提着拖把去了厕所，不想和他纠缠不清这些事：“是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