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圣魔会】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笃笃诵书声自崖边石亭传出,一字一句,清晰可闻。身着青灰道子便袍的云河,正捧着一本诗集仔细念着。
“苍师兄,为何要吾念这个?道德经吾都尚未念通……”云河有些烦闷地胡乱翻了翻书页,他从没接触过苦境的诗词集册,完全看不懂诗中内容,也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毫无兴趣。他宁可去念道经,至少能多了解玄宗道门一些,知己知彼总是必要。可苍却让他读儒诗,尤其这首,是苍特别翻出来要他念诵的,实在让云河摸不着头脑。
“末句是什么呢?”苍端着拂尘,负手立在亭外,背对着云河,遥遥远眺白浪拍岸的惊涛怒海。
云河略略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念道:“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苍默然无言,仰头观望天际风云变化,天机瞬息而动,未知的危机匿于浓云翳障之后,只怕现下难有携友共归旧隐之机。
“苍师兄?”云河又唤了声,丢下书蹦跳着跑出石亭,扯着苍的袖子说,“师兄,其他哥哥姐姐都出去办事了,吾也想出去玩,一直待在天波浩渺实在很闷。”
“天波浩渺内中有许多道员,你若嫌闷,不妨找他们玩耍。”苍并未扯回袖子,也没有瞧云河一眼,依旧望着天际淡然地说着话。天际命星移动正往天波浩渺而来,是赭墨两人回来了,但他们的命星周围似有异常魔氛波动,发生何事吗?苍心中有些忧虑,脸上却无任何反应。
“别提那些小道子了,一个个比苍师兄你还古板。咳咳,师兄不是古板,是稳重……”见苍没有怪罪之意,云河调皮地笑了笑,“连梳个头都梳不好,害吾如今每天只能披头散发。吾堂堂露城少君,如此仪容不整,要让吾嫂嫂知道,定是要将这种梳头小仆罚去做苦役的。”
“修道清苦,无为无争,外表如何并不影响修行。”苍缓缓道,“何不自己学着穿衣束发?人生路漫漫,岂能无波折,能学习自立,处世的格局自会大不相同。”
“是啦是啦,下回再学。”云河敷衍地说,“吾瞧师兄冠上的发簪样式别致精巧,吾虽见过不少珍玩玉石,都未有师兄此簪熠熠生辉。冒昧请问师兄,能借吾一观吗?”
苍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扫了云河一眼,这少年黑发长得拖到了脚踝,确实需要打理束发,他正闪着好奇的恳切目光望着雪玉翎簪呢。苍素来对云河有求必应,抬手将欲拔簪,心想这其中一片元魂留在宿体身边也无不可。护了这条魂近千年,骤然分离在即,心下居然还有些不舍。
鬼使神差地,苍的手停在半空没有继续拔簪,僵了数秒后又放下,仿佛簪中元魂有灵,又似天机示警,勾起莫名的心绪不宁,催他不可冲动。
“师兄?”云河挑起眉不解地看着苍。
“嗯——”苍沉吟一声,微微敛起眼眸,“你既中意这种式样,苍可为你亲手再雕一枚。吾冠上旧簪破损不堪,实不配你一城少君之身份。”
云河未疑有它,听到苍要亲自雕簪,还以为苍对他的信任再进一步,心中不禁沾沾自喜,当即跑入道舍中向其他道生讨要材料。
石亭边只剩苍一人,他此刻才将雪玉翎簪取下仔细端详。赦天神封破解当日,离开玄宗再渡红尘之前,为保险起见,苍已用自身道元将簪中元魂封印,除非有百分之百能让玄师弟复原的机会,否则不宜轻试。簪中元魂当已沉眠,为何今日心头会起莫名波澜?
在云河回来前,苍又将雪玉翎簪的封印加强一遍,顺手簪回冠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老神在在地坐回石亭中,拾起云河丢下的那本诗集正翻看着。
……
过了一日,赭杉军和墨尘音带着特殊的访客回到天波浩渺,路上雪芽早就挨不住伤势又昏睡过去,浑浑噩噩地进入了玄宗据点。这日,云河已簪上了苍为他雕的与雪玉翎簪样式一模一样的桃木簪,脑后挽着与玄鸣涛一模一样的散仙髻,不仔细瞧,还真是难以分辨前世今生。他们依旧在亭中读书,赭墨带着雪芽来到时,苍与云河皆惊讶不已。
“曜辰,快过来,看看这名少年。”墨尘音忙招呼道,“他就是雪芽,本该与你长得一模一样。”
云河一脸惊奇地快步走到雪芽身边上下打量,真是半分相似都看不出。赭杉军将雪芽放下地,轻轻揉了揉雪芽的脑袋唤他清醒,雪芽睡意朦胧地睁开无神的眸子左右瞧了瞧,一手仍拽着赭杉军的水袖不敢松开,缩头缩脑地倚靠着赭杉军。
这双眼睛?面容瞧不出端倪,但雪芽一睁眼,云河一下愣住了,这少年,莫非就是他那苦寻不得的半身?这双异色瞳,与云河正好呈镜面倒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云河却佯装无知地问墨尘音:“墨师兄,旁边这位想必就是大家常说的四奇之首,赭杉军师兄吧?在下朱闻曜辰,拜见赭师兄。”云河大礼稽首,他倒是礼仪齐备毫无破绽。
赭杉军见到这张完好无损的脸,再对比雪芽,不由悲从中来,伸手扶起云河:“甚好,甚好!如今你们两人皆在此,尽速派人通知儒门龙首,待龙首来到,便可进行双体归一。龙首乃雪芽好友,天命回归之刻有挚友相伴,也不至让雪芽留下遗憾。”赭杉军探问地看了看雪芽。
见雪芽毫无反应,以为他没留意听,赭杉军凑近又说了一遍。他们只知雪芽丧失五感,却不知雪芽痴傻,见雪芽迷茫地点点头,还以为他同意了双体合一之事,墨尘音赶忙去催道生往残林和疏楼西风两方送信。
那厢苍未发一语,始终微皱着眉注视着雪芽,他并未在这名童子身上发现任何元神,竟是副无魂之躯。这副躯体魔元深植,浑身魔气缠绕,若让双体众魂合于此躯,只怕影响玄师弟心性,未来少不了又要入魔痛苦挣扎一番。
“等等——”雪芽无知,云河却听懂了,“双体合一……那……那合一之后,吾还在吗?吾还是吾吗?”他回头紧张地询问苍。
苍思索一番肯定地说:“在。雪芽乃无魂之体,而你有半身元神,双体合一,该是由你主导新的躯体。”
“那他是不是就算死了?”云河瞪着大大的眼睛略显惋惜地瞅着雪芽,他走过去抬手在雪芽眼前晃了晃,“真的看不见……”
“非也,你们本是同一人,双体合一只是相互回归天命,并无生死之说。雪芽五感俱丧,面容被毁,身躯又呈嗜血化,这么多年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也许双体合一对他来说是另一种解脱……”墨尘音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时懵懵懂懂的雪芽突然扯了扯赭杉军的袖子,指了指云河,指了指苍所在的方位,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你能听见他们讲话对吗?”赭杉军语气轻柔地问。
雪芽短促地点了点头。
“是元魂共振!”墨尘音略显焦急地说,“早知道吾就亲自去送信了,现在不知道生们何时才能请来龙首,弦上玄也不知身在何方,若能早日齐聚众人,便能早一日迎回小玄!”
苍依旧站在石亭边没有靠近,默默观察着雪芽的状况。反观云河听墨尘音话意,心中大喜,四魂下落竟被玄宗之人亲口曝出,与苍相处多日,想不到苍竟掌握一魂,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真是深藏不露,实难对付。赭杉军与疏楼龙宿又将魂片藏于何处呢?墨尘音所说的弦上玄不是早就死了?云河心中仍有疑虑,暂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思。
“师兄们不如先将元魂引出,好让大家瞧瞧是否与我们两人都有所感应?”云河貌似真诚地建议道。
赭杉军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取出青魂珠,引紫霞之涛剑气唤醒珠中之灵,青色魂气逸出青魂珠,在相对而立的两名少年之间打转,不一会儿便选择了雪芽,兜兜绕绕钻进雪芽眉心额印。云河心有不快,不动声色地缩了缩眼,刚想采取点什么措施,眼前的雪芽整个人变了模样,不仅一下子长高了许多,满面狰狞的伤疤也不见了,一张半面骷髅的人脸乍然出现众人眼前,吓得云河倒退数步。
“这……这……”云河结结巴巴地问,“苍师兄……你之前说吾……吾也是这样的半脸骷髅,所以你见吾时,一直是见到这种可怕的模样?”
苍垂眸轻叹,“是……”
“唉,这也是吾历经百年无法清醒的噩梦。”赭杉军牢牢扶着雪芽,眼中流露不可名状的哀伤。
此时雪芽却像突然复明似的,撑开仅存的一目,扭头凝望着身边的赭杉军,他眼里仿佛只能瞧得见赭杉军,血红的独目中忽地泛出些许透明的泪珠,惹得本就伤怀的赭杉军更加痛心,也让旁观的两位师兄惋叹悲伤。
‘此半魂本就该属于吾!’
云河眼中迸出一瞬的谋算,见青魂珠中之魂一直逗留雪芽之身,云河马上快步近前拉过雪芽的手,吓得雪芽又想躲到赭杉军身后。好不容易在赭杉军的劝慰下,雪芽才勉强接受这又一名能听见声音的陌生人。
“都说天命所归,我们这两个完全不相识的人,到头来竟是同一个人,真是缘分深厚。”云河友善地笑着,目光紧锁雪芽的眼睛,那仿如镜面的瞳孔中倒映出一道黑翼魔影。
赭墨两人只顾着伤心叹气没有留意,却逃不过苍的审视,但此刻云河恰好背对着苍,苍只见到雪芽眼中的魔影,不由对雪芽戒心更升,浑然不知那是云河眸中倒影。
雪芽体内魔元受到本源灵识催化,魔气倏然大涨压过三尊道气,轰地将面前没有功体的云河震飞,云河险险被震下崖去,跌落汹涌的怒海之中。苍眼疾手快迅速化光将人接住回到石亭,见云河身上佛言枷锁全部出现护绕周身,并未有丝毫被魔气所扰才略感安心。转头再见雪芽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缩成一团,而青魂珠中的魂气不耐魔气侵蚀,也全数脱离雪芽身躯回到青魂珠中。
赭杉军忙着净化青魂珠上沾染的魔气,一旁墨尘音想安抚雪芽,雪芽却不让任何人靠近,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宏大魔气充斥整座天波浩渺,内中大小道子都出来一观究竟,墨尘音急将众人打发走,以免大家见到雪芽的状况,会对未来回归的宗主产生误会。
苍观察多时,发觉雪芽毫无自我控制魔元的意识,任由魔气狂乱四溢,只怕不多时将被魔气所控丢失自我。心中决定既下,苍拂尘一挥手捻道印,果断将雪芽困在伏魔印中,赭杉军仍有不忍,但雪芽意识迷乱,若并合道魔双元胡乱开杀,只怕更加难以遏制,当下只能选择与苍一同开启周天阵镇压魔者。
云河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躲在苍身后,呆呆地坐在地上,心中却起轻蔑笑意,思考打量着下步计划。周天阵中的雪芽恢复了自己的容貌,他懊恼地认为又被人骗了,原来这个赭杉军也是坏人,这些能听见声音的人全部都是骗子。雪芽无法抑制自己的魔气,周天阵中时刻有天雷降落将雪芽固在阵心一点不得动弹。然而越是压制,雪芽反抗之心越起,道魔双元意外融合,排山倒海的功力生生将奇弦合招的周天阵撞破。
阵破刹那,怒山地界地脉隆动,怒海倒灌掀起万丈涛澜。混乱之际,雪芽趁隙欲走,却不小心再入新阵。为不使雪芽不受控地横冲直撞,苍迅疾无伦再布新阵将雪芽困在迷宫似的八卦阵中不得而出,以柔克刚化解雪芽澎湃掌力,任他双元爆冲都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