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剩下的时间，陈参一为学生们讲授了由周树人先生创作的短篇小说《药》。作为用白话文创作的第一篇小说，该作品一经推出便在文坛上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尤其是对于其中的人物，更是引起了广大的读者的热议讨论。

而对于陈参一来说，这篇文章则有着另一层不同的体味。

每当他读到“却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只鸭，被无形的手捏住向上提着”和“这样的人血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这两句话时，思绪便会不自然的回到十年前何云鹏牺牲的那一天。

正是当年何先生的以身取义，才让陈参一开始走上了探寻革命真理的道路。这些年，每当他疲惫的时候，就想问一问远在天国的何云鹏和薛怀礼，他们是否为奔走在这条道路上的年轻人们而骄傲？如果可以的话，他也真的希望能够让那些曾经为了实现救国理想而牺牲的人们尽快看到锦绣河山，大美中国。

甚至，陈参一有时还会在心中感念朱秋礼，倘若不是那位父母官为先生保全了遗体，或许自己也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人间最大的悲剧发生。

教室里，陈参一先为学生从文章主题、重点段落和语句进行讲解。在将这些内容全部讲述完成后，他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怀表，见还有五分钟下课，便又继续勉励道：

“同学们，《药》这篇课文先生就已经为大家讲述完成了。虽然咱们的中国现在处于积贫积弱的动荡时期，对外有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对内腐朽的封建制度又压得民众喘不过气来。但即便这样，我们也要坚信美好是真的存在。只要四万万同胞齐心协力，我巍巍华夏就必然会扬眉吐气的屹立在神圣的东方，以大国之姿傲然面对全世界！”

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学生们的脸上全都荡漾着自信的笑容，目光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热忱。

尽管铃声响起，每个人的心情却仍是起伏难平，久久陷入在这堂课的所带来的震撼当中而不能自已。

也许是由于课上太过激情，再回教研室的途中，陈参一很是疲惫。刚刚回到教研室，他便看到夏丏尊和刘大白正在低头备课，于是便放轻了脚步，想悄悄溜进去。

哪知，刚刚走过坐在临门第一个位置的夏丏尊身旁，便听到对方肯定的说道:

“这堂课效果不错，看来你已经完全赢得了这群先生的尊重了。”

陈参一诧异的转过头去，见夏丏尊正微笑的看着他。

“那是自然，咱们的望道兄毕竟也是在《民报》上发表过大作的人。”刘大白也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不过，能够这么快便让施存统和俞秀松这两个‘刺头’拥戴，可也属实是不容易。”

“刺头？”陈参一不解的重复道。

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教室里的那两个频繁向自己提问，高大帅气的男生形象顿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在陈参一看来，这两个男生既有自己的独立见解，又能够抓住问题的关键，绝对可以算是人才中的优才。刘大白和夏丏尊作为先生，又怎么会用‘刺头’这个词去评价这两个学生呢？

刘大白见陈参一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便笑着解释道：

“望道兄不要误会我们的意思，这个‘刺头’没有丝毫贬义，而是满满的褒义。”

“褒义？”

陈参一听到这话，不由得更加费解。这两个学生虽说和同龄人相比是很优秀，但毕竟年纪尚轻，难道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你刚来还不知道，施存统和俞秀松虽然只是大三的学生，但却早就是校内的进步学生中的核心骨干了。”

夏丏尊边拿起陈参一桌上的青瓷茶杯，为对方续上了满满的一杯水，边赞赏的介绍道，

“他们不仅联合其他的进步学生共同组建了‘复民社’和‘互助小组’，还多次在《民报》、《教育潮》等刊物上发表文章。说真的，能够有这样的学生，对于我们这些做先生的来说可是幸事一件。”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望道兄，你和施存统的缘分也真是很深。”

陈参一听到刘大白这么说，便好奇问道：

“大白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刘大白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个施存统也是你们金华人。要我说，你们金华还真是人杰地灵，不仅文章写得好，思想也很超前。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喝上一碗你们婺江的水，好好的镀上一层金。”

说罢，三人会心大笑。

是夜，校园里一片寂静，唯有教研室里闪着微弱的光亮。此时陈参一正独自趴在点着煤油灯的桌前，手里提着毛笔聚精会神的写着文章。

这日下午，校长经亨颐将赵元任和‘四大金刚’叫到了校长室，告诉他们一定要广泛发动在校爱国师生作为革命的中坚力量，一齐投入到五月四日的这场轰轰烈烈的爱国运动当中来。

按照分工，先由陈参一撰写爱国檄文，向广大师生和各阶层人士说明这次运动的目的与意义。

接到任务，陈参一自是激动万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文章若是写得好，必将会给革命民众注入有力的强心针，推动接下来的事情更好的发展。

就在这时，陈参一突然听到了从外面时断时续的飘来了一阵歌声。这声音虽不大，但在此刻的暗夜中听来，却颇有梦境的朦胧感，仿佛是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的天籁之音。

陈参一听着歌声，心中不觉生出了强烈的好奇。他放下毛笔，起身推门走出了屋子。

循着歌声向前走了一会儿，陈参一模模糊糊的看到在前方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下围站着二十几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此时，正认真的跟着站在中间那个男生的指挥齐声唱着歌曲。

只听他们唱到：

人人人,代谢靡尽，先后觉新民/

可能可能，陶冶精神，道德润心身/

吾辈同学，负斯重任，相勉又相亲/

五载光阴，学与俱进，磐固我根本/

叶蓁蓁，木欣欣，碧吾万枝新/

之江西，西湖滨，桃李一堂春/

陈参一知道，这首歌是由自己的同事夏丏尊作词，李叔同先生作曲的浙一师校歌。自学校成立以来，多少学生都是在这首歌曲中接受先进文化和进步思想教育，并成为优秀教员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夜这首节奏原本铿锵有力的歌曲却隐隐透出了无限的悲凉感，让他心中说不出来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