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汪家明
家明同志:
收到你的热情的信。因为参加优秀短篇小说授奖的会,稍迟复,甚歉。
你对我的作品推崇过甚,愧不敢当。不过你所用的方法,——从历史的角度评价一个作者,我是赞成的。只有从现代文学史和比较文学史的角度来衡量,才能测出一个作家的分量,否则评论文章就是一杆无星秤,一个没有砝码的天平。一般评论家不是不知道这种方法,但是他们缺乏胆识。他们不敢对活人进行诊断,甚至对死人也不敢直言。只有等某个领导人说了一句什么话,他们才找到保险系数最大的口径,在此口径中“做文章”。所以现在的评论大都缺乏科学性和鲜明性,淡而无味,像一瓶跑了气的啤酒。
从你的来信看,生气虎虎,我相信你是可以写好你的毕业论文的。
我的近作除所开目录外,尚有:
《塞下人物记》,《北京文学》八〇年;
《天鹅之死》,《北京日报》八一年;
《黄油烙饼》,《新观察》八〇年;
《鸡毛》,《文汇月刊》八一年;
发表在哪一期,已记不清楚。
八二年所写,除《皮凤三楦房子》,尚有:
《王四海的黄昏》将刊于《小说界》五月号;
《鉴赏家》将刊于《北京文学》五月号;
《钓人的孩子》《海燕》近期刊出。
八一年五月以前的,都已收入北京出版社的《汪曾祺短篇小说选》(包括《黄油烙饼》和《塞下人物记》)。这个选集大概四月可以出版。出版时我大概不在北京(下月初我将去四川),如样书寄到,我当嘱家人寄一本给你。你的论文将于五月底完成,希望能在这之前寄到。否则,你只好就已看到的几篇来立论了。
评论我的文章除已列者外,尚有:
《读受戒》,唐挚,《文艺报》,何期失记;
《是诗?是画?》,宁宇,《读书》,今年年初;
我自己写的创作谈,尚有三月号的《花溪》上的《揉面》。
六十年代写的三篇小说:《羊舍一夕》(六二年《人民文学》)、《看水》(六三年《北京文学》)、《王全》(六三年《人民文学》),都已收入小说选。
四十年代(四八年),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过一本《邂逅集》。小说选中选了四篇。
对你的论文,我提不出建议。只是希望写得客观一点,准确一点,而且要留有余地(如拟发表,尤其不能说得过头)。
预祝你写出一篇出色的,漂亮的,有才华的论文!
我身体尚好,只心脏欠佳,然似无大碍,希望还能写几年。承关心,顺告。
你也姓汪,这很好。我大概还有一点宗族观念。不过你的论文如发表,会让人以为同姓人捧场,则殊为不利也!一笑。
匆复,即候近佳!
汪曾祺
(一九八二年)三月廿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