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相爱趁早
关醒心找了很久才翻到一家价格合适的工作室租下了婚纱。因为预算低,没有拖地纱,是露不出高跟鞋的长度,抹胸的蕾丝勾勒出身体的弧线,腰线很高,裙摆上都是白玫瑰,需要穿裙撑。店长说,你来得巧了,这婚纱刚到店里,我藏着想租给合适的女孩,但一直遇不到。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场。
“我会弄脏的。”
“怎么会。”店长笑了笑:“店里的婚纱,被穿在身上才是她价值的开始。穿婚纱的女人都是最圣洁的女神。和伴侣无关。”
她看着镜子,被这话说得眼睛发亮。被问起婚礼的日子和租借的时长,关醒心回答:“我只租一天,自己拍照……没有婚礼。”
说出的一瞬间有些愧疚,从何而来她说不清楚,但倔强地想要把念头吞咽下去。店长没说话,只递给她一束白色的捧花,是假花扎成的,塑料梗很硬,也有香气。
“租婚纱拍照的你不是第一个,别难堪。”
带着婚纱回家,关醒心难掩兴奋,成年后逃脱了束缚第一次做自己,值得纪念。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十四岁,妈妈只给她穿小可爱,她偷偷跑到离家很远的贸易市场买了一件有钢托的内衣,店员帮她量了罩杯,用手掌托她的胸,比妈妈还温柔。四个父母,没有一个人想起发育期的她需要承托的内衣,家里只有每天都送上门的牛奶。内衣被她藏在床头柜最下面一层,那个晚上,她悄悄开了台灯试了好几次,白色内衣像两朵柔软的花瓣,有劣质布料的味道,但她觉得好漂亮,仿佛有了它就成为了真正的女人。
少女时期难忘的记忆浮现出来,梧桐树叶透出的灯光落在她脸上再映在车窗,像给她蒙了黑色的蕾丝头纱。属于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难的,她能做到。
三十岁生日当天,关醒心穿婚纱出了门,打车去了古董店。下了车她才知道一个人出门有多难,三脚架在虎口捏着,剩下三根手指勾着包,荡来荡去,重得快失去重心;捧花在手里是累赘,拎起裙摆怕弄脏,宽得连店门都很难进。她站在门外和“fontaineantiqueshop”的招牌自拍了一张,还好,妆没花;风有点冷,得快点进去。
婚纱不出所料卡在门口,店主是个老爷叔,看她盛装出席,感动又窘迫:“小姑娘,侬打扮得噶漂亮来我这里,太给我面子了;但我这地方有点小,走路当心一点,老古董掼坏特老价钿了。”
关醒心忍着难堪,不停地在心里打气:“叔叔,我就拍几张照片留念,我三十岁了。”
“那还要穿婚纱?嫁不出去啦?”
“我嫁给我自己。”关醒心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绝对不打扰您的生意,不用理我,我拍完照片就走。”
“我也没有那么小气。”这位和古董泡在一起的老爷叔挥挥手:“上午和中午人都不多,你尽管拍。”
她趁老爷叔不注意脱了裙撑,裙子立刻瘪了下来。坐在绿色皮面的古董椅,三脚架上的相机倒数三秒,闪光灯一闪,她在俏皮地坐在画框和沙发里打电话。一面铜镜面前,她站定遮住半个镜头,于是取景器里是她痴情地看着镜头,仿佛和爱人对视;玲珑的手指抚摸一个提线木偶,衣服和木质的身体破旧,她也落了泪,像是缅怀过去的自己。拍着拍着她上了瘾,新娘是沉浸在画册里的主角,虽然角度不甚完美,但每一页翻开,故事都由她自己书写。
稍事休息,她喝了口水蹲在地上补妆,突然愣住了——木质的桌子上是穿着皇室礼服的公主,罩在玻璃罩中好奇地看她。
在被审视的人生里,比起畏畏缩缩,不如堂堂正正。
突然门外有人喊:“关小姐在吗?有叫关醒心的人吗?收一下花!”
关醒心探出头:“叫我吗?”
“关醒心!”快递员很不耐烦,不像是闪送,倒像是被附近的人差过来的。
那束花递过来心提到嗓子眼,淡蓝色的矢车菊还带着露珠,这附近没有花店卖矢车菊,毕竟花朵在玫瑰百合中不起眼,花语和爱情的关系也不大——“希望每天都能见到想见的人,以及,永远活在光明之中。”
她却接过花冲出去:“余都乐,你出来!”
木马和红色的餐车没有人,金属雕花的凳子和没了头的彩色小丑不懂她在讲什么。但关醒心颤抖着捏紧花束,不停地喊余都乐的名字——他曾经在这里说过,想开一个卖怪奇物品的店,古董、故事、童年记忆……只在下午和深夜营业,如果看上哪件东西没钱买,就用愿望交换。
她此刻没有愿望,也不允许眼泪流出来,只喊:“余都乐,你出来!你肯定在这儿,我知道,不会有第二个人送我矢车菊……”
没有。从小芳廷餐厅出来的食客看着穿着婚纱的漂亮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狭小的巷子,古董店和餐厅相对,周围都是年轻人,有人认出她,是综艺节目里那个勾引了不少男人最后谁都不选的美女,她在这儿是要干嘛?
委屈。关醒心一滴眼泪都没掉,不能没骨气,这辈子绝对不再为男人而哭。
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眼睛通红的关醒心失落地转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好好的一次拍照,因为这束花变得扫兴。
身后有咳嗽的声音,关醒心转过身去,身影在餐厅墙壁的雕花图案里慢速掠过,白砂石踩得沙沙响,灰黑色薄西装里穿着白t恤,项链两条叠戴,戴着黑框眼镜的余都乐站在餐厅门口,手里拿着第一次约会那台胶片相机。
风从两个人的视线间飘过去,发丝朝着同一个方向飘荡,谁都没说话。如果有人恰巧经过,一定觉得像是什么电影镜头,但当事人保证,这次绝对不在她预料内。她策划了那么多唯美的场景,没有一次像这样荒唐。
只有矢车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忙得昏头的顾逸又在办公室接到了杰奎琳的电话。吃过午饭,一群人正在头脑风暴,探讨在低迷的公司气氛里做出一档好玩的视频节目——吐槽生活和职场里的不顺;对时下流行的话题提出脱口秀角度的见解;和其他行业的优秀从业者对谈,碰撞观点……越聊越嗨的功夫,电话在她手里震个不停——还能有谁,除了外卖就是杰奎琳。
走出会议室接电话,她直呼姓名:“张俊杰,我再提醒你一次,我离职了,不是你下属。”
“来我新公司上班,不就可以继续做上下级了。”
“我疯了吗再被你pua。”顾逸推开门——现在的公司四层楼,露台能够看到复兴公园,附近房屋都不算高,路也窄;十一月的阳光披在身上像驼色毛毯,午后二时,一片寂静。
“黄闻达给我的季度预算很高。你刚毕业的时候不是剪视频吗?也做过艺人经纪。来我这儿,我带你做公关,薪水两万五,十三薪,年假十五天。”
好家伙。顾逸把这段话吸进肺腑认真消化了一遍,怀揣理智吐了出来:“我信你个鬼,琳言琳语。给你翻译一遍我听到的版本——薪水到手一万五,错别字一个扣一千,24小时待命,坐班至少大小周,屁大点事就撤销我的年假,一个公关事件立刻扣光我年终奖。你能说出这种条件,我宁可相信黄闻达要去街边做慈善。”
对面笑了:“你再想想,我是认真教你。这个行业很新,已经不是用公关稿和雇佣狗仔队搞事情的年代了,全民上网,传播是门新学问。内容之外你学会用数据和舆论,早晚会成为年薪百万的强势职场人,三十岁走到哪里都行。”
“话虽这么说。杰奎琳,我在做喜欢的事情,钱不是那么重要了。掌握现有能力之外的东西的确是很有成就感,但在喜欢的行业里去探索,快乐是加倍的。不要再劝我去你的领域了,你是什么都做得好,我并不是。”
“我知道了,梁代文有钱,你没有经济压力了。”
这话把顾逸激怒了:“房子是老子掏钱租,有养得起自己的工作,正当年,脑子好得很!也不需要被领着培养,我现在手下有三个新媒体编辑,统筹了一堆工作,优秀得很!如果真的尊重我——”她在天台上指着自己的脑袋:“请夸赞我独立的人格和能力!”
挂断电话气也没撒出去,回到家看到梁代文,顾逸一把揪住衣领咬了他的耳朵。梁代文莫名其妙:“你是狗吗?怎么咬人!”
“杰奎琳今天又打电话忽悠我去她公司。落脚结论变成了我在睡你的房子,笑我不是独立女性。太奸诈了,合着我就得像她一样单身拼事业,垄断伴侣的花销,并且把委屈往肚里吞,不然就是破坏了独立的准则,没道理啊!”
“都知道她是在激你换工作,有什么可生气的。”梁代文架着画板在抹颜料,红棕色的底上涂一层明黄色,再叠一层,像火焰。这是梁代文最近迷上的娱乐,除了画设计图外,他正在努力学会休息,构建想象力。但其实……画得比她的丑漫画好看一百倍。每当这种时候顾逸都感慨木桶理论还是有点公平之处,理性思考和学历能力长得要通天,情感这块抽掉,才让他桶里的水不那么离谱。这个人如果情感再正常,基本就是十项全能,没有短板。不过按照迂回理论,没有缺点,本身就是缺点。
搅拌颜料的男人说,你的确可以搬过来了,那个房子当仓库,奢侈。
“不。今天我就要回去住,看到你就生气。我什么时候才能摘掉依靠别人的帽子,穷得深入骨髓了吗?”
梁代文不说话,背影异常委屈。画画的手笔尖朝下,像也跟着失落了。他忍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不愿意依靠我,情绪还不稳定,被伤害了就会躲起来,即便听起来很优秀,总有一天你也会腻了放手。
完全没料到这话伤人,顾逸慌得团团转:“我不是,我没有,因为我就是受不了别人说我软骨头,但不是说不想依靠你……”
“租的房子你已经不回去住了,换了工作,家和办公室不再是一墙之隔还坚持留着,我想不通。我只能想到自己不够好,才会让你总有想逃离的念头。那是你避开我的地方,一个留给自己的后备。”
“我没有……好了,我答应你退租,这样每个月还有5000多结余,我高兴还来不及……留着是当时关醒心没处可去,现在她走了,我退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