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如果我喜欢的男人在场，真希望他能听到这段，把该关起门做的事情补给我

顾逸凌晨做了个梦。恐高的她在天桥上下楼梯，雨天湿滑，每一步踩得都不稳。雨伞有些重，另一手上捏着张爱情兑换券。风有些大，被雨打湿随时要碎掉的兑换券在飘摇，最怕的事情发生了，碎掉的一大半纸券飞了出去，她扔掉伞追上去，一脚踩空……

身体猛地一抖，她醒了。醒来她笑着看天花板，人生哪里有什么爱情兑换券。梦里毫无平衡的感觉，无非是太多东西都抓不住了。邮箱里静静躺着promotionlist，她在那篇10w+后，三天之内成功变成了《bypass》的主编，虽然还受pony管辖，但不需要她审稿了。只是她一点儿高兴的念头都没有，在这个公众号主编的位置上一天，就会被这篇不光彩的文章一直打耳光。

睡不着的顾逸爬起来，坐在电脑前画画。她脑子里多了很多形象多面的人物，都是近期见闻。衣服还是他们的衣服，脸尽可能地丑陋，剩下的文案就是她发挥段子的时候了。隐掉作为采访者的自己，一切交给人物。

老板：“我最信仰的就是狼性文化，怎么说呢，人性里的恶的力量是无穷大的，看到员工为了我给的那一点点钱去勾心斗角的感觉真的很爽。年会上他们会因为只拿到阳光普照的公交卡而不是膳魔师保温杯真情实感地生气，同等价格，保温杯就是大一点而已。”

男人：“假动作打篮球对谈恋爱是种启迪。你看，学会左躲右闪，就能晃得女人找不到北了。我和她们说了，其实没那么爱你，她们很伤心。我爱她们的深层含义也说不出口，有口热饭吃，有点饥渴了，想试试新的体位，只有她愿意……这些说出来了，‘爱’就很肮脏了。但其实男人就是这样的。”

加班：“折叠伞很轻便对吧？当它弹出你失踪的袜子你就知道它还具有收纳功能了。也别怪我乱，谁能在十二点加完班淋着大雨回家后还能整齐地把东西叠好。”

梦想：“反正大城市无非那么一点点执念咯。就像仰卧起坐，再累也不能喊停，到最后一下起不来就算放弃了。”

练笔之后第二篇顾逸就画了《如果那一天我没有踏入那个地方……》，一口气画了个通宵。她把自己丑化成了一个锥子脸的女网红，闯进了上海最贵的酒店参加沙龙，偷听到了富人们的谈话。有颗痣的长直发女人和几个帅哥坐在一起对谈，关起门在休息室讲的却是如何剔除团队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这种尖锐的刺儿头，动辄讲大理论搞对立，时刻充满愤怒又不知分寸，有一个心理学名词可以概括他们——老实人。不会审时度势的人最该被从团队里淘汰。能力价值谁都有，我再找一个就是了，但不能提供情绪价值的员工就像根鱼刺。他们就不能理解一下老板在工作中吃的苦头吗？”

“他们总觉得这个城市需要浪漫，社会需要公平。但浪漫的底线被拔得那么高，公平的天花板却越压越低，我们这种稍微有钱一点的人很困惑。钱花了却仍旧麻木，善良了却总是被再绑架，我们心也很累啊。所以他提前一个月给我发来的不再续约我当没看见，他能怎么样呢，只要我说两句就会心软了，谁知道他更傻，自断财路搞了个抄袭，我也是蛮气的……”

发出去之后顾逸一不小心也成了阅读量5w+。跑采访回到公司，被实习生一把抓住：“姐，这个文章你看了吗？有个号超级好笑，就梁代文抄袭那个事情，她那个老板被画得好丑。”

“我没看到。”

“现在很多人都在问这个号是谁做的。那天采访你也去了，不会是你吧？毕竟是个新号，你本来就做这一行……”

话音未落，杰奎琳就招手把她叫进了办公室，问的也是同一个问题。顾逸打了个哈欠：“真不是我。我下班之后到处找讲脱口秀的地方，心力交瘁了已经。”

顾逸的哈欠打得特别用力，算得上心安理得——早年帮公司注册公众号，一个身份证5个号的额度早就用完了，现在这个账号还是拜托妈妈拍了云叔的身份证申请的。当天有那么多媒体和网红坐在下面，原创能力一个比一个好，她只是个每天工作十小时的职员，干嘛要怀疑她。从杰奎琳办公室出来，顾逸心想，虽然没有舞台可以演，但自己作为一个脱口秀演员还是拥有基本的道德操守，敢于冒犯，讲真话，当有一条线横亘面前，大多数人都碍于情面闭口不言时，她至少可以跨过去，以及，fuckthem。

但这个5w+来得的确是太轻易了，因为梁代文最近算是圈内热点吗？

中午找许冠睿吃午饭的功夫，顾逸坐在一期悄悄地用ipad画画。她难得有讲段子的机会，趁着5w+（很有可能到晚上就变成10w+）赶紧再画新的涨涨粉丝。她甚至都不急着辞职了，留在行业里积攒素材多，说不定还能赚点流量广告费。画到一半身后有个影子，本以为是许冠睿，顾逸没藏，越想越觉得阴森，她回过头，是黄闻达。

这人怎么会在这儿？看着手上的小漫画，顾逸下意识地藏了一把，绝对不能给这个杰奎琳前男友看到。黄闻达只笑着站在旁边：“躲什么，很有趣啊。我也转发了——我朋友圈人可不少。”

“……”

“我不会告诉你领导的。如果真的需要舆情公关，可以找我，我公司就在这儿。”

“你不是在北京吗。”

“北京上海不都一样。”

一时有点尴尬。顾逸问：“你要吃薯条吗？”

“谢谢，我不吃穷人吃的东西。”

令人生厌。黄闻达年轻时长得应该算英俊，哪怕现在胖得脸撑宽了，五官还是很耐看，还有些锐利和冷峻。他应该是专程把公司设立在附近，为了和杰奎琳重修旧好。顾逸甚至有点怀疑杰奎琳和许冠睿分手的动机，虽然那次喝醉了撒泼，痛心也是真的。

许冠睿从三楼下来，有些疑惑：“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杰奎琳的前男友，他公司就在你们园区……”

“我知道。不过她和我没关系了，你不用有顾虑。那篇长漫效果怎么样？”

这件事只有许冠睿知道。换句话说，每天许冠睿都守在她身边，察觉到了她的不开心。阅读量7万，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但后台评论显然不是那么友好——“抄袭就是抄袭，和闹解约有什么关系，抄袭是道德问题，合约是法律问题，混在一起，脑子有病？”

的确，没有人能轻易理解述情障碍患者的逻辑，傻子都知道要明哲保身使用法律做武器，梁代文，一个刚刚学会感情用事的人，做出的第一个选择是不伤害别人。顾逸没有把这条评论精选放在前台，隐隐觉得自己也许又砍了梁代文一刀——在没有人知道梁代文有述情障碍的情况下，他的抄袭除了被人辱骂，不会有其他的反转。

她已经一周没有见到梁代文了。

关醒心不会让两个人见不到面。在她精心装饰下，茸毛剧场的院子已经变成了有模有样的脱口秀演练场，木质舞台，话筒，木质高脚凳和身后的橙色二手沙发；对面是一排排折叠椅，喜好脱口秀的人都可以来玩，前提是——自带酒水。正式对外的第一天来了不少人，多是ounce的脱口秀遗孤，还有之前抽选不到的观众，一时塞得满满当当，人被迫赶进房间里，开着门听脱口秀。余都乐站在门口依旧像个检票人员，暑气已过，九月的风吹在身上温温热热，他说，麻烦排好队，附近是居民楼，大家尽量保持安静。许冠睿带了张babyface的黑胶，温柔的音乐飘出来，黄色的灯光下，像是都市落难人的一场萍水相逢。

几个人订了快餐，小桌子上摆满了垃圾食品。贴心的许冠睿留了位置，和顾逸开玩笑：“这世界上肯定不会有比上海的人更热衷聚会的了。现在就是刮台风，这帮人挤在客厅里都不会回家，信不信？”

顾逸笑了笑，她期待的人还没有出现。院子逐渐满了，一个又一个探头走进来，都不是梁代文。关醒心拈着薯条喂顾逸：“梁代文好像出差了，没想到他事情还挺多。我和他发了信息的，他说尽量。最近你们没联系吗？”

远处的陆铭已经拿起了话筒。顾逸挤回许冠睿身边，许冠睿回头看了看梁代文追过来的目光，拍了拍顾逸的肩膀。陆铭在台上站定，爽朗地笑了几声：“感谢大家来到这儿，话筒声音还得调小一点，毕竟楼上还住着邻居。茸毛本来只是个小剧场，租给旁边上戏的学生排练话剧的，不赚钱，为了留个清静的地方；没想到今天还有机会让大家来我这儿，非常感激。以后这里也会每周做两场单口喜剧的演出，如果有人想做单人专场，也可以找我，不过因为申请执照太麻烦，我这里没有演出资质，也就没有演出费，不过大家可能也不太在乎那两三百块……”

台下一阵欢快的笑声。关醒心坐在第一排，长卷发水粉色连衣裙，像个仙女。陆铭伸出手：“大家知道我有债在身，比有孕在身还麻烦，所以公众号的事物都委托给了关老师。有事大家和她多联系。”

“什么关系！”有人在台下起哄。

“朋友，朋友。如果年底把债还完，还请大家替我奔走相告，我就有机会找个真女朋友了。”

用词微妙。关醒心的笑容勉强，余都乐站起身进了客厅。陆铭把话筒递给顾逸，上台时远远地望向远处，梁代文不在。本以为今天能成为他和自己之间的一场“callback”，不同的场地，都是第一场脱口秀，演员和观众的邂逅，一切可以从头来过。

没有。

“大家好，我是顾逸，好久没讲段子了，上次还是误闯了虹桥的一个脱口秀剧场。那天现场很热烈，观众五个，演员十个。为了让场子显得热闹，演员全都围坐在台下，营造出一种踊跃登场热烈鼓掌的感觉。这让五个观众非常恐慌，演出过半离场三位，还有两个紧张地问我们，一会儿他们是不是也要上，这是我见过的演员讲脱口秀，冒犯得最成功的一次。”

“还是很感谢陆叔能给我们机会演出。最近大家都看到那个脱口秀综艺了吧？让我们心很痒，但是它不解决线下的演员糊口问题，不然我们怎么都跑到这儿来，ounce都没了。不过来茸毛剧场有个好处，陆叔不能卖酒，大大降低了酗酒机率。毕竟我们这个诞生于酒吧，多数灵感从酒精而生，一言不合还把酒言欢的小众艺术和酒文化距离太近了。现当代都市生活白天垃圾食品晚上纸醉金迷，要感谢陆叔给了我们克制的机会，不然喜剧演员老了很可能白天胰岛素晚上肾透析，携手做医院急诊室内卷人……”

“最近我做的蠢事还不少。比如我们老板让我写公关稿，做身不由己的事情时你会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快感，就是你有了充足的理由可以辱骂别人。别录像啊，我老板看到会开除我的，笑可以，不要录像。我说到哪儿来着？对，当时我是给一个国外的楼盘写活动宣传，海德公园步行十五分钟，设身处地浸淫剑桥大学牛津大学文化。我当时很心酸，我一届工人子弟，爸妈都是修电机焊钢床的，让我给留学富二代写宣传，比义务教育阶段李雷韩梅梅写英语作文介绍自己的家乡还丧尽天良。你当这是有钱就能办的事儿吗？至少——工资再加两千？”

讲到下一段她深呼吸了几口，本来是为了调戏他准备的段子，老早写好，现在也没了要给他的机会，但总是要说出来，在文件传输助手修改了那么多次，“mr.文件传输助手”连演出都错过了——上帝刷的火箭大概要一个个还回去。

算了，讲就讲。

“我最近有了喜欢的人。在他面前也经常出丑，在男人面前你总会稍微想要提升一点自己的形象，我看起来还是很凹凸有致的对吧？但面对喜欢的男人，我贪心了，我出门贴了胸垫。那天不瞒大家说，我低下头都看不见自己的脚尖——咳，夸张了，一个小小的艺术手法送给大家。但那天他出差去了，让我的企图落了空；我气急败坏，立刻回家把这禁锢的东西给脱了，轻装上阵出去喝酒，喝多了他也回来了。当时我大喜过望，几下就窜到他身上去了，就在大马路上，那个街头意境美不胜收，我心想今天你不带我回家你就是瞧不起我。直到他在我裤子上撕下一张……胸贴。朋友们，一个小小的提示，这种有粘性的东西还是收纳好，不然可能破坏暧昧的关键时刻。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很羞愤，如果我喜欢的男人在场，真希望他能听到，把这场该有的，关起门来做的事情补给我。”

笑声连连。拿着话筒的顾逸还没来得及酸楚，一个身影从院子门口走进来……

梁代文风尘仆仆地推开门，背上还背着那个抱着她时的双肩包。

ps：张老师来了……最近几章刀一刀，希望大家不要难过……下一章可能又要修罗场了……大家轻拍张老师，轻拍呆文，轻拍小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