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屋子里开了暖气,但我还是觉得冷,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下意识地抱住膝盖,这个动作让我蜷成了一团球,自己抱团取暖——不对,加上肚子里的两个,是三个人在抱团取暖。
一个孩子突然变成了两个孩子,就像买了一瓶汽水,打开盖子,看到“再来一瓶”的字样一样神奇。
他们会在肚子里为了争地盘打架吗?会互相触碰对方吗?会啃对方的手指和脚丫吗?
我在心里想了很多细枝末节又永远得不到解答的问题,除了孩子们的父亲,我大概不会和任何人讨论这些问题——本该如此。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偌大的房间里响起。
“你说的,是真的吗?”
其实基本可以确定了,森鸥外没有说谎,他坦诚到连自己打算白拿荼靡教的事都直接说出来了。
“是。”
森鸥外微微耷着眼皮,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辨他眼中的慈悲。
“所以我想阻止这样的惨剧。”
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然后将杯子递给了我。
“谢谢。”我捏着杯子,水是热的,指尖渐渐有了暖意,“你希望我帮你什么忙?”
他否定了我和夏油杰的全部过往,概括为一支赔本无望的烂股,在最优解的计算公式面前,我无话反驳。
高专的学生乙骨忧太,我也不是不认识,不久之前,我还在高专的宿舍里,见过他和另一名少年,狗卷棘。
甚至那位可爱又寡言的少年,在今天中午,还发来了一张他画的大兔子照片给我看。
“铃溪小姐,你不妨分析一下夏油君的下场?”森鸥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抛了一个问题给我。
夏油杰的结局……
这是我最不想面对的话题。
他还能有什么下场呢?
我原本幻想过,他能在伊哈特伯村的山水生活中放下执念,忽略掉一些令人伤心的过去,安安稳稳继续我们可能不会很长的人生,然而他从那里出来之后,又直奔主题,变本加厉。
“逃避不仅可耻,也无用。”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森鸥外言辞犀利地指出,“铃溪小姐你比谁都清楚他的下场,只是你不肯面对。”
“他的下场……”我凝视着手中的杯子,轻声说道,“就是死路一条啊。”
以前的罪行或许还可以因这十年来没犯什么大罪而让咒术届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他要对高专和学生下手,不用说其他人,他的挚友五条悟也不会放过他。
我如此卑劣,即使到了这一步,我都不想去思考夏油杰可能会死的现实。换成任何一个人,倘若有他一半的罪行,我早就咒对方死一万遍了。
护短真是全天下最丑陋的行径。
“没错。”森鸥外表示赞同,“不管夏油君如何选择,他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嗯。”
“如果夏油君幡然悔悟,按照他的性格,他不会原谅自己弑亲的行为,必会以死谢罪。如果他执迷不悟,坚持去高专杀乙骨君抢夺特级咒灵,那么他就会被咒术届合力绞杀。还有另一种可能——”
话到此处,森鸥外的声音沉了下去,“就是夏油君成功杀了乙骨君,得到了特级咒灵,这样的结局,铃溪小姐你敢看吗?”
我的眼前勾出了一幅画面。
左边是被无数咒灵包围的夏油杰,右边是乙骨忧太、狗卷棘,还有很多模糊了面容的咒术师。
画面上没有血,却从中间笔直的一分为二。
选择任何一边,另一边都会染红。
“再或者,双方同归于尽。”森鸥外忧伤地看着我,“太遗憾了,术师没有因为咒灵而死,却死在了同类的手上。铃溪小姐,夏油君的时代快结束了,而乙骨君他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他们会大有所为,造福人类和社会。而夏油君,他只是一颗毒瘤。”
森鸥外的每句话都像一把刀,扎在我的喉咙上,叫我张嘴也无言。
“作为一个儿子,他不忠诚。作为一个术师,他也不忠诚。作为一个反派,他更不忠诚。”森鸥外冷冷道,“既然已经决定走消灭所有非术师的路,却又和非术师结合,这对他的同伴而言,是一种最刻薄的背叛。”
的确。
夏油杰最应该做的,是杀了我来证道,不管那条道对不对,他没有回头路。
前方的路本就很窄,背着感情,他走得更窄了。
可能,很快就没路了。
“他这一生都在不断的背叛,背叛父母,背叛同伴,背叛你,背叛自己,背叛生而为人的尊严和理智!”
“别说了,森医生。”我疲惫极了,“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吧。”
杯中的水缓缓冒出热气,但热气在脱离杯口的一瞬间,就消散在了空气中,犹如夏油杰在我生命里一闪而过的美好。
指尖感受到的暖意也逐渐冷却了。
“我想让你去杀了夏油君——先别拒绝,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的语气理所应当,脸上却带着悲天悯人的关怀。
他用同情的眼神注视着我,仿佛这是在为我争取一个解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