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舅舅
我冷声说：“我没有舅舅。我只有三个舅舅，大舅舅英年早逝，二舅舅死在了族灭之时，三舅舅被驱逐，一直到姜家建立政权，才得以从西北归国。可惜，前几年，他也已经遇刺身亡。你说，我哪还有舅舅？”
“你怨恨我，我也无话可说。”阎罗鬼手道：“当年我没有救你娘，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我没有说话。
阎罗鬼手道：“说这些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多年不见，你怎么搞成了这德行？”
“看不出来吗？我混得很惨，并没有如你所愿那般，活得生龙活虎。你说你不会救一个死人，如今为何又要救我？”
阎罗鬼手道：“因为你还死不了。”
我哼了一声，别开了头。当年的旧事历历在目，我从不曾想过，过了这些年，我还能再遇到他。
那一年在掖庭，我躲在大树后，听见他对红芍说：“我不会救她，也救不了她。她是个将死之人，我就算救她出去，她也活不成。”
后来，红芍跪在母后的跟前，哭诉道：“娘娘，你求一求你的娘家人，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出去的。大公子那么厉害，江湖上的朋友那么多，怎么可能坐视你死，坐视兆家全族被灭？”
母后只是摇头，目光沉重，语气无奈：“没用的，我大哥的性子我知道，他看够了兆家这些年的所做所为，痛恨这个家族为了腐朽的江山，牺牲了我的婚事。他恨着这一切，是不会回头的。”
红芍只是哭，母后又道：“他甚至……都不愿意救她出去，又怎么会救别人呢？”
那时候，我不知道母后口中的这个她，到底是男是女，是何人。
直到某一天，我在后花园里撞见陈夫人冷眼靠在亭子里，阎罗鬼手站在亭子外，目光沉痛又厌恨，我以为他们只是一言不合，直到很多年后，我有了自己的所爱，有了自己的谋划，在家宴的那一次，我依法炮制赫连七，才突然明白过来。
他们不是敌人，而是故人。
也是这个时间，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曾经对阎罗鬼手有过期望，因为兆家对外宣布大公子英年早逝，，但我知道，在季家被灭族之前，他曾经出现在掖庭的最深处，出现在兮月宫。
他将两包药交给红芍，一包是立时就发的剧毒，一包是可解百毒的解药。
他告诉红芍，到了危急时刻，如果保不住我，就先给我服下毒药，这药可以让我气息全无三天，三天后喂食解药，就可以活过来。此招十分风险，一定要带万不得已，才可以用。
而那一天，他本来是受母后的托付，前来带我离开。
但最后，我躲了起来。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母后身边，父王的身边！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已经埋下了执念的种子，不能释怀。
阎罗鬼手遍寻我不到，最后就把药给了红芍。但后来我们全靠母后的后招，躲藏在兮月宫的地下室里，那两包药就一直没有用上。红芍死后，被我随身带在腰间，缝在衣服的暗格里，珍藏起来。
这一次，我也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服下了毒药。我想的是，三天后没有人给我服用解药，而我错过了服用的时间，自然会死，那时候，我一死i，魏殷周便不会再为难苏息。而我的遗愿，他必然不会拒绝。
毕竟，他虽然是个小人，却还算信守承诺。
但我没想到，我没有死，不是我命大，只是当初给我毒药的人，如今又来救我。
而他……
他跟我的渊源，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连带着血缘的至亲。
他……是我的大舅舅，晋国前朝名扬天下的京都第一公子，兆家大少爷，当朝王后的亲大哥，兆伦。他是被我亲手斩杀的三舅舅的亲大哥，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父王强取了母后之后，兆伦当着全京城的人的面，狠狠痛骂了父王一顿，说父王拆散了母后的姻缘。他也对兆家十分失望，对我外公利用母后来稳固政权的做法十分不齿。在他心中，母后是他从小带大的最宝贝的妹妹，任何人都不容亵渎。
这件事后，父王不到十天又迎娶了陈夫人。
而陈夫人，是兆伦的心上人，捧在心间疼惜着呵护着的人，只盼着时候一到，就要成婚。
那时候，兆伦心灰意冷，一气之下离开了兆家，混上了江湖。
不久，一具尸体被送回了兆家，正是兆伦，说是独自一人挑战一窝贼寇，被对方乱箭穿心射杀。浑身都是箭头，就是脑袋上，也有不少，整一个儿面目全非。
事实上，兆伦跟那窝贼寇不打不相识，最后成了好朋友。
对方为了留住他，策划了这件事。
大舅舅知道后，仰天大笑直说好。
至此，我这位大舅舅彻底摆脱了兆家，开始在江湖上飘荡。他再也不用自己的姓氏，贼窝里的兄弟送上绰号阎罗鬼手，赞誉他武功好，医术好，技艺好，一双妙手傲视天下。
此后十五年，他凭着阎罗鬼手的外号在江湖上混得如鱼得水，季家的风云再跟他无关。
他是整个家族里，唯一一个躲过了这些纷争的人。
人人都说我三舅舅因祸得福，却不知道，我大舅舅才是个奇人。
现在，他出现了，在我濒临死亡的时候，来到我身边。我冷眼看着他，只觉得命运是如此的奇妙，十几年的光阴，怎么一点都不能改变这个人呢？
他……怎么可以还活着，并且活得这样好？
我瞪着他，就算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见，也要努力表达自己的愤怒。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在我记忆中已经淡化到，我唯独记得他临走前回头对红芍的粲然一笑。
现在想来，是放开了一切的释然，年幼的我也印象深刻。
我紧紧握拳，只觉得心中的痛恨一直难填，嘴角的冷笑，也深刻极了。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盖上了我的眼睛。耳边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你骨子里带着你父亲的骄傲，真令人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