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执念
这倒不是我自作多情，而是她这个语调，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上回，她为了自己的女儿来试探我的意思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开场白来着：“我们家媛媛啊，这孩子人身子骨是弱了些，又从小没了爹，人害羞得很。不过说起手艺活儿，那也是十分不错的，在寨子里排得上号……”
我颇有些无奈地等她说正文，还不得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瑞林这孩子，心眼实在，办事情也挺靠谱，我跟其他几位当家都很看好他。”
王大娘的眼睛都要乐得眯成一条缝：“你也觉得瑞林这孩子不错？”
“嗯。”我浅浅应了一声：“我跟苏息私底下说，瑞林将来必定大有作为，我们都琢磨着，等他再大一些，就让他到云沧去历练历练。他不是听了大当家的安排，跟着季少爷从商了吗？云沧城东朱老爷他们家的小姐，似乎颇喜欢他。”
我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王大娘的脸色。
她是个怎样的人，我心知肚明，这一番话说给她听，就是要让她打消这个主意。
王大娘的心思，也是一般人家爹娘的心思，巴不得自己的儿女有个好人家。
苏息气度不凡，自然来历不俗；而我，看着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就算现在打扮寒碜，站出来也上得厅堂不会折损面子。她打的我们的主意，无非是要名利双收。
如今，我给她一个更好的选择。
云沧乃是秦国的国都，国都里大户人家的小姐，跟我比起来，她心里自然有了对比，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只见王大娘眸色闪烁，眼中惊喜闪过，很快就敛了下去，装作气愤的模样：“还有这一说，瑞林都不跟我提一下！”
“你都说了，瑞林年轻脸皮薄，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开口？”我含笑着安慰她。
王大娘便不再提刚才要说的事情，转而问我：“你刚说，大当家的有意思让瑞林去云沧经商，定下来了没？”
“快了！”我说，就等我准备好出发。
王大娘喜道：“真的有这样的机会，那真是要感谢几位当家的。谢天谢地，如果我们王家真的有出头之日，他们兄妹的爹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改日我一个老婆子下到地下，也对他们王家有了交代。”
我又安慰了她几句，见她神色漫不经心，知道她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提王瑞林的事情，就放下了心。
王瑞林的事情也就罢了，王媛媛……
我不能不说，我心中是极其不愿意王媛媛跟苏息在一起的。就好像一种心病，我知道我不应该，可也怎么都管不住自己。
佛家将这种现象说做“贪嗔痴”三毒，说白了，都是执念。
大约，这也是我的执念罢。
我回首看王媛媛的屋子，这个大好青春年华的姑娘，一心恋慕着苏息，可苏息跟我的纠葛，是我们两人丢不掉也舍不掉的东西，如鲠在喉，咽不下去，可也吐不出来。
索性，也一并解决了这件事。
我沉吟片刻，又道：“说起来这件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瑞林到时候去云沧经商，等安定下来，你们也跟着他一道去。媛媛的病要好好调养，如今刚刚见好，正是要进补的时候。在山寨之中，且不说不方便，就是药材也不齐全，怕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听了我这话，王大娘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我心中一沉，凝目看她，莫非，她还是执意要将王媛媛许给苏息？
我决定下一剂猛药。
“王大娘，我说这话你别多心。如今瑞林正是风华正茂，媛媛也青春年少，在这小山寨里虽然可得一时平安，又怎么比得了大户人家的庇佑更稳妥？我瞧着，瑞林跟朱家小姐颇有缘分，若真的得了一段好姻缘，媛媛又美貌，将来嫁个好人家，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说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算是点醒她：“他们不像我跟苏息，都是大风大浪里滚过的，无处安身呐！”
王大娘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借故说要去看看给王媛媛炖的汤好了没，起身离开。
我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水，嘴角的笑容略微有些嘲讽。
这就是人世的悲哀。
生在平民人家的有平民人家的烦恼，生在王侯贵族的，有王侯贵族的烦恼。王侯贵族巴不得平凡度日，平民人家却羡慕嫉妒他们的荣华富贵。
我放下杯子，扬声冷哼：“听了这么大半天的墙角，可听尽兴了吗？”
“还行。”苏息转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愉快的笑：“我竟然不知道，你如此能唬人。”
我懒得理他，站起来说：“得，有那功夫，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接下来要应对的局面。你的事情自己不操心，白白让我劳心劳力。”
“不敢。”苏息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心头生不起气来，刚刚那一拨子话，他全听了去，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偷着乐呢。
我们出了屋子，王瑞林站在院子里，脸色有些白，但掩饰得很好：“先生，五当家，我送送你们吧？”
我含笑道：“不用送了，你妹妹身体刚好一些，得空了，带她去外头转转，多裹一层衣服，别着凉了。”
王瑞林脸上一阵失落，没说什么，转身回去，竟然连招呼都忘记给我们打了。
苏息打趣我：“瞧他的样子，陷得不浅啊？”
“这种念头，早断早好。”我说。
苏息没说话，两人一路走到自家院子，我先进屋，忽然听到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有些念头，早断早好，执念太久，反而是毒。”
隔着沉沉黑夜，他站在院子里，我站在屋子里，竟然生出一股难以跨过的距离感。我望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关门的手沉重至极，竟然无法合上门。两人的视线纠缠良久，谁也没有转开头，他的迷茫，通通落入了我的眼里。
许久，才听见他淡淡笑了一下，恢复了我熟悉的苏息，好像刚才那些都没有出现过，他说：“早点休息吧，我也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