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奈何这一夜睡得朦朦胧胧,梦中总与魏氏争吵不休,次日醒了,尔德只觉头昏脑涨,心下烦躁。强忍着上了朝去,政务一股脑堆过来,更是头脑昏沉,心烦意乱,这些过错全叫他记到魏氏头上,因而晚上入宫时,面上就显出些愤愤之色来。经内侍一提醒,赶忙收敛了去。
因着这次只宴请尔德一人,皇帝也不曾弄得十分正式,索性将席面安置在茶室中。皇后早先一步到得茶室,在正中坐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一切事物安排得井井有条,心下十分得意。左看右看间,又总觉着有些不足之处。
灯儿在皇后身边久了,见她眉目间略有不悦,就约略猜出了些端倪,忙悄悄退了出去,径往后头捧了只五彩嵌宝的香炉来,先往里头放了些沉水香,又洒了些龙脑香末,一时间腾起缕缕红烟,满屋里氤氲开一种奇香,令人闻着精神一振。皇后方才满意了,难得朝灯儿一笑,灯儿又捧上茶来,皇后享用着,身上十分熨帖。
尔德到得茶室,见那房舍虽则低矮些,不若旁的宫室高大轩阔,却十分幽静,一排六扇的玻璃蕉叶窗,一色冰纹画槛,格外敞亮雅致。门外铜架上站着只五彩鹦哥,见他走近,扑扇着翅膀,一叠声叫着“客来”、“客来”。小内侍忙着喝到,宫女打起帘子,尔德一入内,先叫一股异香扑了满脸,精神一提,见帝后正坐在一处说话,他忙跪下去行礼。
皇帝很和悦地叫了起,又赐座道:“你是两朝的老臣了,不必如此拘着礼。”
尔德却正色道:“圣上体恤,臣自然感激涕零。奈何礼之一道,乃是立国的根本,万不可废,不可因圣上一时怜悯,就使下臣轻狂得忘了本性。”
这话说得皇帝一声也吭不得,只好朝皇后一笑,示意她也瞧一瞧,尔德便是这么一个人。皇后端着架子,暗地里笑这尔德古板,面上少不得替皇帝圆场,问及尔德的妻子子女。尔德一一答了,忽又道:
“臣听贱内回去后,说到公祭一事花费甚大,圣上娘娘甚为忧虑。臣虽不才,愿为圣上娘娘分忧。”
说着恭恭敬敬呈上单子来,内侍接了,呈在皇帝手上,皇帝看去,只见上头写着“臣雷尔德认捐五万两银”的字样,下头放着一张银票,正是五万两雪花白银。皇帝始知皇后之策奏效了,心下也不由佩服,转眼看去,皇后那得意之色,几从眉尖透了出来。皇帝暗中握一握皇后的手,又温声向尔德道:
“爱卿肯为国捐舍这许多钱财,足见忠心,朕心甚慰,当赏赐一番,以表朕意。”
尔德自有一番辞谢。君臣二人演了一回君臣相得的戏,这才入了席,开了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帝这才徐徐说到赐送宫人一事:
“昔时许诺为爱卿再添一叠被铺床之人,奈何琐事缠绕,今日方才脱得身来。朕又想着,所赐之人虽只是一枚小星,到底常伴爱卿左右,应由爱卿择个心爱的才好,因此并未擅专。如今爱卿在此,正可亲自挑选一番。”
尔德却是个不好女色的,又因昨日与魏氏闹得不可开交,心下对女人难免有些生厌。若依着他的脾性,多半一个也不要的。奈何皇帝亲自发了话,断不好拒绝,只得勉强应下道:
“臣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岂敢妄议圣上所选之人?何况臣家中原有妻妾,如何劳动圣上在此事上费心?”
皇帝见他知礼,反愈要他选一个:“爱卿虽有妾侍,宫中所赐到底不同。爱卿莫要推辞。”
说罢示意皇后,皇后便叫人带了五女上殿。五人早已装扮得天仙似的,娇滴滴上来,行过一番礼。皇后笑向尔德道:
“大人莫嫌她们粗笨丑陋,只看一眼,内中哪个有一二可观之处?到时我将她打扮停当,送到大人府上。”
尔德连称不敢当,并不抬眼去瞧。皇后再三劝着,方始略略看了一眼。皇后忙问道:“难道大人眼光如此之高,这几个人中,一个都瞧不上眼吗?”
尔德听了这话,只好勉强再望上一望,笑道:“娘娘挑选出的人,自然都是貌若天仙的贤良女子。不过内中只有一个人,稍显可爱。”
皇后再问是哪一个,尔德却不再答,反显出几分酒醉之态。皇后晓得不好追问下去,便和皇帝使个眼色,叫来两名内侍,一边一个,扶掖尔德出宫。另赐下一只锦盒,说是皇帝赏赐,叫人一并拿着,连人一起送到马车上。
尔德出了宫,上了车坐定,一扫酒醉神情,自取了锦盒打开。只见里头光灿灿亮晶晶,可不正是魏氏所捐那支金刚石簪子。他心下长出一口气,知晓自己此番是做对了,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那边皇后却也在犯愁:“他说内中只有一人可取,可到底是哪一个?”
皇帝想了半日,也答不出来道:“这你难住我了,我早说雷氏性子有些执拗,谁料他这种艳福加身的事上,也执拗起来,倒弄得咱们为难。”
皇后凝神细思了半晌,依旧不得要领。恰巧灯儿进来送解酒汤,皇后接在手里,呷了一口,顺口问灯儿道:“方才雷提督说那五人中有一人可取时,你也在场,依你所见,他说的是谁?”
皇后这一问,可正问在灯儿心上。原来德嫔生恐小妮入不得选,早秘密遣人与灯儿这皇后心腹大宫女接洽过,与她钱物,请她多为小妮美言。因德嫔礼物给得很厚,灯儿受之不免有愧,如今正可以报答一番,她岂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因而忙弯腰道:
“婢子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纵然看见些许,又岂敢妄议朝中大臣?”
皇后正没主意,因此强要她说,灯儿推辞再三,方才缓缓道:“婢子以为,雷大人所指,乃是邓秀女。”
这下皇帝也有些奇了,便问何故。灯儿忙道:“五个人中,唯有邓秀女离着雷大人最近。又唯独她是穿红的,最为显眼。雷大人不曾明指,婢子一番浅见,觉着定然是她。”
皇后想想,小妮确是离尔德最近之人,于是笑道:“你说的果然有几分道理。当日那相师算命,也说邓秀女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格,想来就是应在雷提督身上。既是如此,我们也不必兜兜转转,还是叫她去伺候雷提督就是了。”
皇帝本在无可无不可之间,见皇后说的有理,便也把头点了一点,轻轻同意了。灯儿见状,忙退了下去,暗使人与德嫔通消息,嘱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