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那小宫女露儿是走了鲍满兄弟的路子进宫的，特特分在了皇帝这里服侍。她年齿稚幼，入宫时日尚浅，还不曾离过皇帝身边。如今忽然叫洛儿委了这一桩差事，不由触动了她玩耍的心思。于是高高兴兴应了，一路蹦蹦跳跳，分花拂柳地往皇贵妃宫里去。

到得皇贵妃处，露儿因从未见过皇贵妃，只管一面行礼，一面用眼暗暗去瞥皇贵妃。她年纪太幼，尚不会瞧眉高眼低，偷眼观望不经掩饰，早叫皇贵妃看在眼里。幸而皇贵妃今日听得皇后抱病，心情极好，也不与她计较，反笑道：

“这小丫头敢是初入宫吗？怎的这生憨憨的？你瞧了这半日，可瞧够了。”

露儿脸上一红，羞得直去绞竹蓝衣摆，连跪下请罪都忘了道：“小婢瞧着皇贵妃娘娘着实好看，不觉瞧住了。”

皇贵妃许多年不曾听过如此直白的恭维，一时笑出声道：“你们听听，这小丫头说话倒也直率。”

众人凑趣都笑了。露儿更是忸怩起来。皇贵妃含笑逗她道：“你且说说，我哪里好看？”

大家生恐露儿说不出，反叫皇贵妃生怒，不料露儿说话全出自一片纯真，因此听来反倒格外可信：“娘娘一双眼眸生得好，叫人看一眼就陷进去了。”

皇贵妃见她一派真诚，说出的话略不作假，不禁喜动颜色。又见露儿小小一团稚气，十分可爱，便招手叫她近前，亲递与她几个果子吃，又叫人带了她去后头寻胡贵人。

露儿一路行来，见皇贵妃宫室轩敞，花木深秀，一望无际，又道：“此处竟和我家乡的树林子一般呢。”

众人笑个不住道：“皇贵妃娘娘精心挑选的花木，到你嘴里竟成了破草根烂木头了。”

露儿也知众人笑她，嘟着嘴不言声，只没过多久，忍不得又问：“胡贵人怎的说也是一位贵人，为何要住在这树林子里头？莫非里头有许多糖果？”

众人听了又笑道：“怪小妮子又说什么怪话呢？”

露儿反不解道：“你们难不成小时都没听过个故事？说有对兄妹，往林子里寻着个糖和甜点心做的房子，莫非胡贵人就住在糖房子里？”

众人乐不可支，都觉露儿有趣，不由你捏一下，我揉一把，把露儿搓弄得眼泪汪汪，方才告诉她说：“胡贵人近来迷上了辇车，今日寻了个娘娘不用的彩辇，蹲在林子里拆着玩呢。”

露儿听着只道众人哄她，不信道：“这天底下哪有喜欢这个的娘娘？姐姐们不要哄我了。”

众人复又大笑起来道：“再不哄你。”

露儿只管不信，众人忙引她转过粉墙，来到一处小亭前。果见美儿一身短衣，挽了袖子，面前放着半张彩辇，旁边散落无数榫肩卯件，也不知是已拆下来的，还是早装回去的。露儿定睛看去，见美儿挽着翠袖，勒着销金箍儿，捏着个木块对着阳光照去。通身不加半点修饰，却是眉不画而翠，唇不染而朱，颜不粉而白，发不膏而黑，集天下美貌于一身，露儿一时竟呆呆看住了。

反是美儿瞧见许多人来，以为有何大事，忙放了手里物件，起来问询。众人将事情原委一说，美儿不由恋恋不舍，望着彩辇道：“这辇车我才拆干净，又装回去一半，还说不消半日另一半也回去了。若是去侍疾，怕是今日装不完了。”

众人晓得美儿的脾性，不由分说，拥了她便往皇贵妃处行走道：“贵人交了天大的好运，旁人只管羡慕不来，贵人怎还推三阻四起来？速去拜别娘娘，更衣梳妆，好往圣上那里去。”

美儿躲闪不及，被诸宫女强拥着站到皇贵妃面前，皇贵妃见她打扮得伶伶俐俐，满头大汗，两手沾着木头碎屑，也是笑个不停道：“这宫里性子古怪的妃子倒不是没有，譬如贵妃专一观星，淑妃闷坐书斋，恪嫔只管礼佛，可如你这般活猴儿似的，整日不消停，不是弄个琴就是拆个轿的也属少见。”

美儿不善言辞，只管笑而不语，皇贵妃忙叫众人为她擦洗梳妆，打扮起来，交由露儿带走。一时众人忙成一团，只有露儿不是这宫里人，没甚紧要事，只管在一旁瞧着。见美儿一番装饰后，越发娇艳可爱，使人倾心，露儿只张了小嘴，惊得话也说不出来，直到众人将美儿交到她手中，尚且不能回神，浑浑噩噩领着美儿往御书房去了。

美儿一路走得飞快，露儿只道她许久不曾承宠，心里焦急，回过神来，还想着胡贵人当真是个急性子，不得不小跑几步，跟在后头。好容易走到御书房前，美儿扭头问道：“圣上可在里面？”

露儿年幼腿短，一路跑得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出来，只伸手往里头指指。美儿见状，只说一句：“你自管歇着去”，便自提了裙往过走。那打帘子的小宫女本倚着门盹着，见她过来才猛可惊醒，揉着眼睛手忙脚乱要去打帘，美儿瞧她动作慢，心里不耐烦，竟也不劳她动手，自个儿把帘一掀，往里走去，把那小宫女惊得缩手缩脚，咋舌不已。

美儿只顾低头往前走，却忘了四下查看，甫一跨过门槛，忽一头撞在个人怀里，压着了鼻子，疼得她眼泪汪汪。还不及出声，周围忽然呼啦啦涌上一片人来，个个手执兵刃，直喊：“护驾！”倒把美儿唬了一跳。

原来皇帝听了沙鹤雅说户部缺钱一事，躺在床上细思此事，翻来覆去，烙饼似的，只管躺不住。鲍满见皇帝心绪不佳，正待进去婉言劝解，忽见皇帝把被一掀，两脚往地下一放，鞋也不曾趿拉。鲍满忙扑上去，捡起鞋子来，一只一只给皇帝套上。皇帝抬脚便走道：

“此事还得与皇后商议，朕去皇后宫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