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三方狩猎（八）
焰白身上沾满了惑妖蛾的鳞粉，即使他皮肤坚硬也被灼得一片通红，苏洛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正要召唤水元素清洗那些鳞粉时忽然头皮一麻，先前没有注意，眼下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细密的鳞粉居然是活着的，像一只只极其细小，只剩下一张大嘴的蜱虫，正疯狂撕咬着周围的一切，皮肤发红的地方并不是被灼烧，而是被鳞粉撕咬的伤痕，很快内里就隐隐渗现出血迹来。
苏洛召唤的水元素变成了火元素，薄薄掠过一层将活动的鳞粉全部烧成了灰烬，焰白刚从幻境中清醒，双目失焦，愣了好一会儿金绿色的眼睛才恢复了清明，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身边的白发少女。
“小白，你没事了就好。”苏洛微微松了口气，见他愣神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少年一头精神支棱着的银发，“刚才在幻境里是你救了我吧？谢谢，多亏了有你在，否则我还真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脱离那个世界的……”
闻言焰白却是咬了咬牙，目光落在她先前受伤的地方，虽然伤势已经被元素精灵治愈，但那醒目的鲜红依旧残留在焰白的记忆中，每每回想起来心中都是一阵恐慌。
“那把刀就那么重要，值得你不惜让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它？”记忆里亲眼目睹的鲜红成为压垮焰白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他知道那是惑妖蛾的幻境，但不得不说对方的确精准地抓住了他最害怕的弱点，明明自己就在苏洛身边，却还是眼睁睁见她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这让焰白的情绪失控，再也无法在最重要的人面前维持那张甘愿暗中守护她的面具。
“小白……？”苏洛没想到他会为这个事生气，有些莫名地收回了手，看了看自己握在另一手上的寒炎刀，依然耐心解释道，“寒炎难以在失去元素魔法支援的情况下跟敌人硬碰硬，我只是……”
“那它就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刀。”焰白冷声打断了苏洛，他发怒的时候眼周的烧痕会显得有些狰狞，这让他的神情看上去不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无法承载主人的力量，无法让主人在危机之时放手一搏，甚至还要你分心来担忧自己的强度而因此受伤，寒炎刀根本已经武器失格了。”
“焰白，寒炎并不是你想的这样。”苏洛微微蹙眉，语气也冷了一分，直呼了少年的名字。
“我知道它由灵火打造，虽然是个失败品，但在纯白灵魂之焰的作用下依旧拥有了自己的神识，既然如此它就更应该为自己的存在感到羞愧！你以为自己这么不管不顾的护着寒炎就能让它好受吗？为了它拒绝墨阁的邀请，为了它在对峙的激战中退避受伤，但凡它还有一丝喜欢你的心情，还将你当做唯一的主人，就应该立刻断刀谢罪――！”
“焰白！”苏洛喝道。
银发的小少年咬着唇眼睛通红地瞪着她，逞强的模样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怜，苏洛顿时心软，不管怎么说刚刚在幻境里都是焰白救了她，她正要开口时焰白却揉了揉眼睛，转身迅速跑走了。
见他并未离得太远，而是避开惑妖蛾群冲进了那些茧里面，更多带着赌气的意味，苏洛讪讪地停住了追上去的动作，在心里斟酌着应该怎么跟他说清楚寒炎的事。
焰白刚才那番话让她莫名抓住了先前一闪而逝的念头，有了一个大胆而隐约的猜想，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好时机，她得先先办法将同伴们从茧里救出来，并且找到魔化惑妖蛾真正的本体才行。
寒炎刀静静地被她握在手中，没有像以往那样发出愉悦的嗡鸣，像一把没有灵魂的冷铁，苏洛低头摩挲了一下它的刀柄，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无论是拒绝墨阁还是躲开露奈亚娜的刀，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不该由你来承受结果的，寒炎。所以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
寒炎刀极轻地颤了一下，见状苏洛微微笑了笑，摩挲着它刀柄的手一个用力，拔出长刀对准了离她最近的人形灰茧。
她还未来得及挥刀，那个茧就自行从内部被破开来，火红的流炎从裂口处纷飞而出，一枚火焰形状的枪尖率先出现在她跟前，紧接着是渊族少女略带抱怨的声音。
“都什么年代了还能遇到这么老土的精神幻境，得亏卡修你跟我一起进去了，看清楚了我可没在外面有别的枪啊……”
苏绮夏正艰难地把自己从茧里挤出来，一边跟契约武器说话，苏洛知道同契之后的煌月能与契约者在意识海中交流，这会儿虽然没有听到卡修的回应，但四周嚣张舞动着却小心翼翼烧掉了契约者身上鳞粉的流炎已经勾勒出那个炎枪青年不屑轻哼的模样了。
苏绮夏刚出茧里的幻境就迎面对上了一柄锋利的长刀，不由喉头一紧，看清是苏洛后才放下了心，赶紧让对方把刀放下，周围只有白发少女一个人，还有十数个人形的灰茧与大片的惑妖蛾，先前那只巨大的魔化惑妖蛾却不见踪影，苏绮夏前后一理，大致明白了魔化惑妖蛾的难缠之处。
“你也是打破茧里的幻境之后才出来的吧？”渊族少女询问道，炎色的战枪收拢在她身后，枪尖朝下，纷飞的流炎依旧温柔地环绕着她。
苏洛点了点头，简单言明自己在幻境中回到了记忆里的故乡，而后因焰白一击劈碎了空间才从茧里醒来。
“果然……惑妖蛾原本并不算多聪明的生物，即使经过暗元素侵蚀的强化，呈现出来的幻境无非也就两种――灵魂之焰中最为恐惧的场景或者最为难忘的执念。”苏绮夏摸了摸下巴，分析道，“我跟卡修遇到了他记忆里的魔法纪百年战争，可把我累的够呛，如果不是我也一同落入了幻境，这家伙大概会一直沉溺在回忆的场景中醒不过来，最后被茧里的鳞粉啃食殆尽了。”
闻言旋绕着她的火焰流动了一下，抚过少女的脸颊，最终悬停在战枪的枪尖周围，让那燃烧的火焰性状显得更为灵动逼真。
苏洛却是微微怔了怔，最为恐惧或是最为执念的场景……她并没有对家乡的购物街有着什么难以释怀的记忆，那她所恐惧的究竟是遭遇露奈亚娜，是离开包括司夜在内的同伴们，还是失去纯白灵魂之焰，变成普通人回到现实世界这件事本身呢？
“从茧里出来的只有我们俩啊……情况有点麻烦了。”苏绮夏环视一周，叹了口气，“这种精神性质的幻术魔法通常不能从外界介入破坏，否则会损害被困人的大脑，反而令他们彻底沉睡不醒，变成惑妖蛾的养料，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魔化惑妖蛾的本体并消灭，才能救出茧里的人，这么看来先前那个巨大的幺蛾子翅膀也是幻境吧？”
苏洛收了刀，也有些为难，魔化惑妖蛾最棘手的地方反而不是将人困在茧中的精神幻境，而是现实世界中不知真假的幻影，她甚至都想不起来整个队伍是何时落入惑妖蛾陷阱中的，最初见到那巨大的幺蛾子时也没有任何违和，大脑第一时间就判断那是魔化惑妖蛾的本体，怕是也受到了精神幻术的暗示。
眼下密林之中有着数以万计的惑妖蛾，只凭她跟苏绮夏要如何找到隐藏起来的魔化惑妖蛾本体？
“不知道拉缇丝骑士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苏绮夏思索道。
遭遇魔化惑妖蛾的时候苏洛倒是有看见司夜向北迦分队释放了通讯用的炼金凝息，只是不知道那时候他们是否已经落入惑妖蛾的幻境中，北迦骑士团那边是否收到了信号，是否也遭遇了魔化惑妖蛾的陷阱。
在不确定还有没有援军的情况下，眼前的困境就只能靠自己解决了，苏洛回忆了一番先前对付魔化体的讨伐经验，在狩猎魔化沙蝎的时候她曾经凭借元素精灵的感知找到了沙蝎的巢穴，外界被暗元素侵蚀的地带会变得像禁魔领域，感觉不到一丝活跃的元素精灵，因而很好发现，但这一招在炎龙鬼沼中就失去了效用。
整个鬼沼中都被暗元素侵蚀，元素精灵始终处于异常活跃的暴躁中，除非有像斜月平衡检测装置那样的大型魔法设施进行精准测量，否则贸然释放出感知只会被元素精灵暴动的反馈吞噬。
但苏洛曾经在塞西莉亚教授的魔法阵中进行过感知，如果能遵循Q那时候的探测魔法，即使只有部分，在小范围内找到魔化惑妖蛾本体也是可行的。重现只经历过一次的复杂魔法对之前的苏洛来说或许有些困难，但在炎龙鬼沼里却值得一试。
那些躁动的元素精灵代表着危险，也代表着机会，如果能够顺利引导它们向外界那样实现自己的魔法祈愿，比外界更为强烈的元素精灵们未必不能再现塞西莉亚教授的探测魔法。
苏洛想了想，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苏绮夏，眼下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苏绮夏便自告奋勇地担当了护卫的职责，幽司流炎的火焰将白发少女围成了一个圈，确保感知过程中不会有一只惑妖蛾能飞进去干扰她。
一切准备就绪，苏洛收起了寒炎刀，双手合十叠在胸前，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薄薄的白色火焰自她身上一闪而过，少女手心中散发出了星星点点的萤光，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轻轻地飘扬在她身后，尽管穿着冒险者的普通外装，却莫名让人生出了一种在她身侧能看到白纱飘过的幻觉，为祈祷中的少女增添了一分圣洁的意味。
目睹了这一切的苏绮夏心头微微一动，看着那飘扬的白发，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来。
与此同时，苏洛的感知却像是如履薄冰，每深入一分就变得更加危险。她觉得自己像个胆战心惊的驯兽人，行走在一群群凶猛的野兽中，虽然眼下大多元素精灵对她还算温和，甚至会像外界一样主动飘过来蹭蹭她，但没人能保证下一秒它们就会暴起把她脆弱的感知神识吞没掉。
她将灵魂之焰按照塞西莉亚教授的魔法阵旋绕开来，逐渐发散到更远的地方，周遭的一切都通过元素精灵的反馈呈现在脑海中，她能感觉到那些惑妖蛾身上仿佛小漩涡一般的精神立场，沿着这些旋涡继续深入的话，就能看到其中仿佛丝线般牵绕在一起的精神力，全都延伸向同一个地方。
就是那里――！
苏洛豁然睁开双眼，手中寒炎刀出鞘，带起凛冽的水色流炎朝着精神游丝汇聚的地方刺去，睁开眼后她才发现那是一枚混在惑妖蛾群中的巨大灰茧，寒炎的刀锋眨眼间便烧穿了茧壳，深深刺入其中，苏洛一个用力，寒炎刀上再次爆发出水色的光辉，沿着刺入的地方向下切入，在那枚茧上割开一道狭长的裂口。
裂口处顷刻间涌出了大量的惑妖蛾鳞粉，苏绮夏的反应也很快，流炎比枪锋先一步抵达，将暴起的鳞粉烧得劈啪作响，扑簌簌往地上掉，幽司流炎的枪尖刺入茧的内部，那道裂口的边缘也被烧得曲卷起来。
藏在茧内部的东西终于承受不住十二煌星的高温，挣扎着从茧的裂口挤了出来，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硕大斑斓的蝶翼再次出现在森林中，上下扇动了一下，堪堪停在了被割开的大茧顶端。
终于见到了魔化惑妖蛾的本体，苏洛与苏绮夏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真正的魔化惑妖蛾并没有幻影中直触云端那么巨大，约有半人高，翅膀圆润，停在茧上就像一顶格外巨大的遮阳草帽。它翅膀上的图案依旧色彩缤纷，没有别的魔化体那些狰狞大块的暗元素结晶，只细密的隐藏在蝶翼的鳞粉中，一眼望去翅膀就像日光底下的钻石一般，泛着迷人而闪耀的火彩，幽暗的紫色如同贵妇人手中的羽扇，美丽的足以蛊惑人心。
魔化惑妖蛾的躯体隐藏在两扇蝶翼之间，细长的虫躯中央有一枚格外润泽的暗紫色结晶，像一只半阖半张的眼，比苏洛见过的任何一块紫色宝石都更为美丽。
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才从那摄人心魄的美丽之中集中起精神，手中刀锋翻转，朝着魔化惑妖蛾中央的暗元素结晶狠狠落下。
魔化惑妖蛾蓦地扇动翅膀飞起，周围的惑妖蛾们像是受到感召般纷纷飞起，如同被大风吹起的落叶，呼啦啦的覆盖了整个视野，那妖紫的魔蛾本体几经闪现，眼看就要消失在惑妖蛾群之中，情急之下苏洛顾不得危险，风元素加护全身，闪电一般追着魔蛾掠进了成群的惑妖蛾之中。
苏绮夏立刻扬起流炎进行支援，旋绕在她四周的火焰化为壮观的龙卷直冲魔化惑妖蛾而去，然而有一道锋利的暗光比她与苏洛的刀都还要快，鬼魅般出现在了魔化惑妖蛾的前方，只见空中一星笔直锐利的黑铁刀光闪过，那斑斓幽紫的蝶翼已经被整齐的斩落了一半，无力地垂在铺满落叶的大地上。
失去了一半蝶翼的魔化惑妖蛾再不具备先前那摄人心魄的美丽，它发出了刺耳的嘶嘶声，虫躯中伸出无数黑色的细丝袭向敌人，那锐利的黑铁刀上骤然升起了白色的灵火，顺着刀锋往上延伸，在昏暗的森林中勾勒出一个长发银甲的少女模样。
――露奈亚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