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五
沈书心想,不要也罢,还省钱了,最近手头紧,康里布达迟迟不归,陈迪那五千两当日在船上就分出去不少,这趟去杭州买东西吃喝,给门房帮闲的塞钱,去飘香院也使了不少钱。
挣钱不易,挥霍起来却流水一般,这也难怪周仁跟个貔貅似的只进不出。坐着隆平这么大块地方,张士诚出手大方,为收买人才从来不吝啬钱财。没有个手头紧的好管家,周军早就转不动了。
沈书便没劝李维昌收钱,只不去动那只装银子的盒子,取出来一封信,让李维昌送去给穆华林。
李维昌把信揣进怀里。
“上头有火漆,还有我做的记号。”沈书不必把话说得太明,几乎从李维昌手里送出去的信他都会看,这纪逐鸢早有提醒。说这话是要警告李维昌,这一封他最好不要开。沈书不清楚穆华林现在人在不在应天府,即便问李维昌,李维昌也得派人去打听再回话,原先沈书还想过走郑家的商船带回去,但这里头都是此次杭州之行的情况,出现了穆华林下达的指令只待时间验证,达识帖睦迩既答应要同张士诚里应外合干掉杨完者,他比任何人同杨完者共事的时间都更长,更清楚此人的脾性,事情怎么办,就是达识帖睦迩和张士诚之间的事了。反正桥已经搭好了,怎么去走,沈书就不会再插手。
“是,一定送到。”李维昌没再瞎胡说,瞥了一眼纪逐鸢。
“有话就说。”沈书道。
李维昌斟酌片刻,开口道:“我看少爷这似乎没什么事,这封信我便亲自去送,再回去见一趟门主。”
李维昌在隆平已停留数月,便是来回请示洪修,又留下来侦查隆平的情况,时间也有点太长了。
“这不是碰上了胡坊的人,我派了人去龙兴查探,总要等龙兴的消息回来,才好同门主汇报啊。”李维昌笑吟吟地说,“少主如此担心属下,属下很是感动。”
“嗯,下次叫你再帮我做个什么,咱们就不要谈钱了,免得伤感情。”沈书随口道。
李维昌:“……”
按说杭州的馆舍也不差,被子褥子都是新换的,热水也是叫就有,来去的路上还同纪逐鸢在船上来过,终究还是没有家里舒服。
白天沈书洗澡的时候已经来过几次,夜里纪逐鸢低声说时,沈书扪心自问,内心好一番斗争,便把算盘推在一边,不自然地坏笑着扑到纪逐鸢的身上闹他。
谯楼打五更,沈书还在桌边看账,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爬上床去睡觉,纪逐鸢没醒,明明闭着眼,却知道沈书上床来了,手臂一伸就把人揽了过来。
天亮时,家里小厮听见里头纪逐鸢发话叫人,互相交换个眼色,孙俭先进去服侍沈书穿衣,给他梳头。
史旭则打水来给沈书洗脸。
“你的脚好了?”沈书看一眼史旭,热帕子擦了手,扔在盆里。
史旭含蓄地笑笑:“早好了,累少爷挂怀。”
“让厨房做几根猪蹄羊蹄,给你补补。”沈书的话一出,孙俭便笑了起来,篦过了沈书的两边鬓角。
“史兄弟吃得都有些倒胃了,周管家吩咐的,叫他脚好了还得喝半个月猪脚汤,还没喝够。”
史旭苦着个脸。
沈书不禁乐了,拍了一下史旭的肩膀,叮嘱他听管家的话。纪逐鸢则在沈书洗脸的时候就出去了,他得到朱暹府上去看看人在不在,若还没回来,得留个话给朱家的门房,便算是说过了。
沈书刚吃完了早饭,同罗本在庭院里吃茶,罗本拿来了新写的几回故事,张隋来时,沈书正看到妙处,做了个手势让张隋等等。
“后面的呢?”沈书放下稿纸。
“这几日没写这个,这都是你走后不久写的,贤弟,我还带来了这个。”罗本另从腋下取出来一卷纸。
沈书怀疑地瞥他,随手翻了翻,见到抬头便是章回名目: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这什么鬼东西……”沈书把稿纸拍在罗本脸上,怒道,“我还等着看后面,你把这个先写完!”
“你就先看看,看看又不少块肉。”罗本赔着笑,“大家都看过了,说好看得紧,都催我赶紧写。”
“不行!”沈书抬脚要踹。
罗本身手灵敏地跳了起来,朝院外走,嘀嘀咕咕:“不看就不看嘛,怎么打人呢?”
“等会。”沈书突然叫了一声。
罗本喜上眉梢地转回来,将那卷稿纸往沈书的眼前送,“先看这个?可也有半回之数了。”
沈书摊手,拿到稿纸后,一把揣进怀里,朝张隋说:“罗先生要回去休息,张隋,你先送他。”沈书一本正经将罗本没写完的那沓稿纸叠好,放在他的手上,“罗先生方才忘拿了,写完下一回再来找我。”
罗本哎了一声,有话要讲。
“我这里随时有人看门,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要不然也给罗兄派两个过去看院子?”
罗本闭了嘴,讪讪拿了稿纸,拖着脚步往外走,边走边摇头,显然一肚子腹诽,只因寄人篱下不敢多说。
张隋送了罗本回来,沈书指了刘青给他看,“你们早认识,过来以后,先跟着刘青,他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多的不用管,过几个月再说。”
张隋恭恭敬敬地给沈书磕了头,沈书分给他一盏茶喝,将为苏子蹇入殓所耗的钱资结了。张隋再三推辞,直到刘青说新东家向来如此,一个铜钱也不会赊账,张隋才把钱收下。
午饭吃过,小厮到坡下去叫一顶轿子,周戌五随行,沈书先去到周仁家。
门房收了拜帖,并不拿到里头去问,直接便开侧门带沈书进去,在三门外换孔管家来引沈书入内。
天气炎热,孔管家一张脸热得通红,不住擦拭额头滚下的汗珠。
“太守正发火,蒲远躬在里头,夫人都劝不住,沈主簿在这等等?”孔管家把沈书带到书房旁的一间小室。
沈书从善如流,问孔管家要了碗酸梅汤来喝。
周家的书房所在的院子并不大,小室里挂了一对赵孟頫的字,孔管家还叫人从地窖取了冰来驱暑气。沈书当真第一次见这玩意,从前只在画上见过,宋时达官贵人方能在夏日得到皇帝颁冰的恩赏,再使人从旁捐风,可得满室幽凉。
没人给沈书捐风,冰块看起来似乎很干净,到底沈书不敢舔一舔,便坐着一边看字画,一边听周仁隐隐约约的声音在骂人。
有人来叫时,沈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连忙擦了擦嘴角,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孔管家哭笑不得,“主簿这边走。”又以极小的声音说,“没有睡出口水来,脸上有几道衣袖褶子,不妨事。”
沈书干笑两声。
进得周仁的书房,周仁又在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