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四 - 不纯臣 - 轻微崽子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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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四

房门外,溟濛细雨里,康里布达坐在阑干上,一支短笛在他的手指中打旋。

哈赛因正要走过游廊回房,看到被灯光抛在地上的影子,空气里有一股极淡的香气,那是被潮湿的风吹散开的色目人身上最爱涂抹的一种香料。

“侍卫长……”

哈赛因抬起右手,手下会意,噤声小心地退走。

康里布达将短笛放在唇边,漫不经心地吹起一支欢快的小曲,他的手指长而匀称,奶白的皮肤哪怕在昏暗的光线下独有一种幽冷的神秘。

康里布达抬眼朝哈赛因看来。

那一瞬间,梅雨季节熟视无睹的雨水仿佛突然都活了起来,化作清凉的雨雾,扑在哈赛因的脸上。

屋内,沈书端起酒喝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

达识帖睦迩一阵爆笑。

“大人真爱笑。”沈书放下酒碗,直起身,徐徐地说。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愁眉苦脸,也是无用。笑,好歹象征着某种体面。”达识帖睦迩道,“回去后让周仁抓紧今年的农事,抓紧赶造舟楫,这么多粮,只凭借方国珍已有的船队不够,何况,未见得二人会齐心协力。我知道张士诚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但到底本官还是江浙行省第一长吏,天下大任,能者居之,但凡他张士诚像杨完者一样能战,也不必屈居本官之下了。”

“大人说得是。”沈书端起酒,“晚辈受教,给大人敬酒。”

达识帖睦迩越喝越醉,倒也不至于同沈书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晚辈掏心窝子,沈书喝得头也有点痛,到底不曾彻底喝醉,便少说多听。

“……孛罗帖木儿镇大同,把红巾贼赶出雁门,江浙这点人,兴不起什么波澜。刘贼的北伐,分崩离析,顾首不顾尾,实是各打各的,就算打下哪儿,也很快便会失去。我大元,百万雄兵,岂会怕这些小贼?还未曾听说老虎被虱子吸干了血,张士诚收买这么多文人,算是保了他一条性命。南北漕运,事关重大,办好了这件差,他才算是我大元的臣子。”

“想不到魏王还有此等神武。”

“什么魏王?”达识帖睦迩一愣,哈哈大笑,伸出手指虚点沈书的脸,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巨大的兽皮地毯,达识帖睦迩醉意明显,声音鼓噪在喉咙里嗡嗡的响,“那是另一个孛罗帖木儿,你竟没听过他?察罕帖木儿总听过?这个孛罗帖木儿,不是孛儿只斤家的儿子,乃是散只兀氏的好孩子,他父亲答失八都鲁镇守四川,可惜了——”达识帖睦迩眼神茫然,端起酒喝,叹道,“朝中的言官可恨,让他们打仗守土,不见得行,攻讦守疆之臣,个个巧舌如簧。本官生平,最恨摇唇鼓舌之辈,恨不能,将这些蠢货的舌头一根一根铰下来。”

打仗打仗不行,成日里就惦记同僚的舌头,元廷真是从京师到地方都烂透了。沈书心想。旋即他跪坐起来,捧起酒盏,朝达识帖睦迩说:“听大人一席话,可见往日的书都白读了,是晚辈粗浅,今日才识大人的博闻广识。果然是听人千遍,不如亲见一面。”

达识帖睦迩越是喝酒,越觉得身上的热劲儿直冲脑门,但避开杭州的事不谈,尽是说些北方的局势。

因为下雨,天色整日都是昏暗,不知道谈到什么时辰。外面有个蒙古人进来,达识帖睦迩听完他说话,二人都用蒙语,沈书便听不大懂了,只听出大意是有人拜见。

跑腿的一出门,沈书极有眼色地起来告辞。

达识帖睦迩吃醉了酒,沈书知道也没法谈什么事情了,外面回廊下点了一排灯,不见康里布达的踪影。

沈书站了一会,有人过来打伞,沈书接过伞,摆手示意不用人送,熟门熟路地穿过游廊,自去侧门找等候的马车。

沈书低头钻进马车,腰上就是一紧,纪逐鸢把他抱在腿上。

外面马鞭甩得啪的一声。

张隋亲自赶车。

“怎么谈这么久?”纪逐鸢拨开沈书的衣领,嗅闻他身上的气味,不禁皱眉,“喝了多少?”

“不知道。”在达识帖睦迩家里时,沈书知道康里布达办事多半是稳妥,不必太担心,不过与达识帖睦迩也不敢多谈。沈书向来是知道一个道理,多说多错,与上位者说话,愿多听少说,哪怕做说客,也要先听对方如何说,再寻隙攻破。何况今日其实是给康里布达制造一个接近哈赛因的机会,达识帖睦迩铁板一块,再多说怕就要下令将沈书拖出去了。

“头痛?”纪逐鸢见沈书皱着眉,问他。

沈书摇头:“没事,咱们的船都备好了?”

“随时可以启程。”

沈书嗯了声,闭起眼,靠在纪逐鸢的怀里,嗓音略带着困倦:“到了叫我。”

马车碾起一排水花,车辙深陷在泥中。

纪逐鸢没有叫醒沈书,直接把人抱回房里,拉过被子盖住他。

沈书先还察觉到身边有人,想醒来又醒不来,彻底清醒过来时,房内已经完全黑了,嗓子眼里像给人放了一把火,开口便是沙哑:“人呢?”叫了两声没人应,沈书自己起来把灯点上,穿着单衣就出去了。

拉开门时,湿润的雨水冲得沈书睫毛上都凝满了水珠。

院落里漆黑一片,唯有地上水流映出他手里端的油灯,有一丝微弱的反光。

“哥?”沈书朝屋檐下迈出一步。

水声里掺杂了一道突兀的响声。

沈书后退一步,站在门槛外,目光四处逡巡,眉头拧了起来。

“人呢?”沈书喃喃道,“哥,张隋?”他一面嘀咕,一只脚却退回门里。

少顷,沈书轻轻关上门,吹灭灯,侧身把耳朵贴在门缝上,门外是落不尽的雨声。但在雨声之中,有脚步踩在水里。沈书浑身都僵了,快速返回到床边,手在包袱里摸了半天,竟只有那日跟达识帖睦迩吃肉拿回来的小刀。他向来随身不带兵器,也正是利用武人小视文人的心态,以前沈书总带着李恕赠予他的短刀,上次朱文忠要把刀还给他,但沈书拒绝留在建德,刀也便没拿回来。

现在竟没有兵器可用了,沈书看向床榻,被子一片凌乱,唯一只有这个办法。

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书浑身僵硬地躺在被子里,听见有人进屋,他握紧手里的小刀,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正当沈书闭气时,门外廊下传来明显的脚步声,康里布达的声音是喊着过来的,叫了两声“沈书”,接着是疑惑的问话:“门怎么开着?出去了?”

沈书揉着眼睛,从榻上坐起来,口气里憋着火,道:“谁啊?这么吵!”

“你哥呢?”康里布达进了门,他略微一愣,吸了下鼻子,正要取笑沈书。

沈书却道:“你糊涂了?我哥没来,只带了漆叔和张隋。”

康里布达瞳孔微微一缩,缓步走进屋里,没有关门。到了榻畔,他叉起腰,朝四下看,说:“怎么不点灯?”接着康里布达点起灯,移到床前,拍拍沈书身上的被子,“喂,起床了,不起来吃点东西?”

沈书将被子往上一提,整个人朝铺盖里滑。

康里布达笑着把他从被子里往外扒,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夸张地说:“不起来就吃我一记寒冰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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