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八 - 不纯臣 - 轻微崽子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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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八

朱文忠犹豫的是,水南村在九里山深处,山高路远,打到这里将人带走是最好,不然谁还来这穷乡僻壤再接王冕一趟。

而王冕的情形看上去着实不好,一来一回山路颠簸,怕是命给折腾没了。

就在这时,躺在铺了厚厚褥子的担架上的王冕倏然挣扎着坐起,粗喘气,双眼鼓突,眼神十分可怕。

王周哭丧个脸,上前去握住了王冕的手,拼命压抑嗓子里的哭音,双膝朝前一跪,大呼道:“父亲!”

“是谁,谁要见我?”王冕眼球上布满血丝,眸中并无神采。

“吴公要见先生,先生可能上路?”朱文忠侧身弯下腰。

王冕咳出一口血痰。

朱文忠深深皱眉,正要下令把王冕抬回去,打算让兵士们替王冕将他的梅花屋四面漏风的门窗都用牛皮帐篷的布面封上。

王冕半翻着白眼,眼珠缓慢转动,干瘪的嘴用力咂了两下,嘴角溢出些许唾沫。

“哪个吴公?”王冕此言一出,王周浑身瑟瑟发抖,低头不敢看朱文忠,只是抓着父亲的手,在他耳畔不断小声念叨什么。

“姓朱的。”朱文忠不以为意。

王周双肩垮了下去,整个人跌坐在他父亲身旁。

王冕复又闭起了眼。

正在朱文忠不知他什么意思时,王冕却发出一声中气十足地吼叫:“走,上路!”

朱文忠正要提醒王冕,他这副模样上路,就怕上的是黄泉路。王冕却絮絮叨叨,唱道:“冰花个个团如玉,羌笛吹它不下来。”

“爹!”王周颤声唤,王冕抬起枯柴一般的手,抓着儿子的手摇了摇,不再说话。

朱文忠目送马车上了山路,转身时见王冕的妻子站在篱笆门旁不住抹泪,亲自将她送进屋里,正要走时,其妻沙哑的哽咽声响起:“就是这句诗,害了他一辈子,还不知教训。王元章!”妇人狠狠捶胸,“你要活着回来,你这辈子欠我的还没有还清,别想现在就死!”

办成王冕这事,朱文忠便回去睡觉,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入睡,梦里却又闪过那妇人撕心裂肺叫喊的画面。

“少爷,天还没亮,还能睡一个时辰,卑职知道叫您,再睡会。”

听见李垚这么说,朱文忠迷瞪眼又缩进被子,翻了个身接着睡。起来后派李垚出去打听,原来那王冕当年在大都凭一手画梅的技艺艳惊四座,便有许多达官显贵上门求画。于是王冕画了一幅梅花挂在墙上,并题词道:“冰花个个团如玉,羌笛吹它不下来。”正是这首诗触怒权贵派去求画的管家奴儿等人,那些跑腿的看门的回去后对他们的主人夸大其词,便有贵人吃酒时谈及此事,在席上掷碎了酒杯,要叫王冕如那滩碎瓷片一般粉身碎骨。与席者有赏识王冕风骨的汉臣,便悄悄使人知会,又替他备下一份盘川,连夜送王冕离京。

而王冕一身反骨,早在初次北上,游荡于塞外时,便作过不少反诗。只不过是蒙古统治者轻视文人,向来不把这种诗文当回事。鞑靼尚武,成吉思汗马上得天下,儒生地位一落千丈,蒙古人不觉得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只将他们愤恨的诗文当做酸儒发几句牢骚。

然则自己写几句诗,由友人编进册中本没什么所谓,王冕却堂而皇之题在画上,还将画挂在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虽没犯下什么罪过,却与蒙古权贵结下私仇,险些惹来杀身之祸。

当天上午,朱文忠想来想去,王冕的妻儿也是惨,王冕年近五十,据闻不仅饱学,画艺也出众,本不该在这山中终日耕作,三餐不继。他的朋友、老师皆处处为他谋划,多次让王冕出山做官,他却时常有惊人之语,后更因常说天下即将大乱,惹得乡邻侧目,只能避居到这偏僻的九里山中。

朱文忠亲自登门,王冕的妻子在榻上已半日不食不饮,勉强起来待客。

朱文忠便着人将她也送去天童寺。

那妇人一言未发,直到将被兵士扶上车,突然挣开左右侍卫,朝朱文忠磕了三个头。

朱文忠立于梅林,环视对面山上,南方的群山哪怕在深冬,照样有屹立不变的青松,江中水流不枯。梅香阵阵,沁入心脾,朱文忠呵出一口白气,极缓慢地念道:“青山隐隐带江流,江上轩窗面面幽。”

王冕将死的形貌浮在眼前,一股寒意自朱文忠的心底升腾起来,在这一瞬间,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悲凉之意缠在他周身,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山中到下午方放晴,朱文忠开始整兵列阵,将杂念抛诸脑后,营盘拔向诸全上游的河沿。

急行军至次日入夜时,朱文忠所率部众抵达诸暨城南面山上。

手下人打着火把,朱文忠驻足禅寺外,内有小僧童出门来迎接,军队则驻在山门外。

灯下,二十余人正在禅房内同胡大海议事,门开时纷纷转过头来。

胡大海更直呼“贤侄”,示意朱文忠过去坐在他的身旁。

“一旦淮军掘堰放水,倒灌诸暨,咱们这是骑兵、步兵,只有伐木作舟,确实不比水师。吕珍早有准备,他既想用此法,必早已备下许多船只,或许咱们可以设下埋伏,夺敌军之船……”

朱文忠只是静听,众将商量了半个时辰,胡大海未做表示,最后只说让大家都去休息,先睡一宿,明天上午再议。

朱文忠要出去时,胡大海的郎中官王恺过来。

朱文忠便留步,待众人出去后,他在胡大海的对面,隔着长案几,同胡大海对视,说:“密报中虽然说吕珍要放水灌城,这已数日过去,他却未行此事,照我看,他自己也在犹豫。”

这一晚上胡大海都在沉默,到此时,嘴角方才提起一丝弧度,双眉舒展,让朱文忠接着说。

“那堰设在高处,东西皆是下坡,水流亦在高处。吕珍不是要淹城吗?他这计策甚好,咱们何不效仿?”

胡大海眼前一亮,将兵符解下,当啷一声掷在案上。

朱文忠伸手拿过,又对胡大海说:“胡叔,前几日在九里山中,我访得一人,已命人送过来。但他病重,恐怕尚需时日,听说此人当年在大都挺出名,唤作王冕的,字元章,世人称他作‘梅花屋主’,既是饱学之士,又是硬骨头,敢跟蒙古人对着干。舅舅不是说要多搜罗些腰杆子硬的文人学士,为……那事做准备。我命人先将他送去天童寺,回去时咱们也要再经过天童寺,胡叔先替我舅瞧瞧,是不是个可用的人。”

“梅花屋主?”胡大海脸上皱纹也活了起来,“这人名声可播得远吶,是号人物,你事办得漂亮,回头叔如实给你舅说,你舅一定重重赏你。”

朱文忠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想着必要为婉苓求个恩典,便嘿嘿一笑,拿了兵符起身:“那我这就点兵先去,今夜晴好,叔让人在山上看着,事成后我以烟火为号。”

胡大海唔了声,不再多说,朱文忠出去后,他也起身穿戴盔甲,出门集合兵马,只等朱文忠夺下淮军所守之堰,等上小半个时辰,便可合围掩上,全歼淮军。攻下诸暨后,胡大海奉命转战绍兴城,不料吕珍在此时攻打诸全,只得调头驰援。

“左副都指挥果有主公的风范,同大帅想到一块去了。”王恺蹲身为胡大海整理战裙,取出胡大海的战靴。

胡大海大笑道:“外甥像舅,保儿年纪尚小,看着,将来他必是主公最器重的孩子。”

“那是主公的孩子尚小。”王恺被胡大海看了一眼,连忙低头,不敢多说。

堰上,无数火把,遥遥便能望见。

朱文忠在坡下勒马驻足,斥候来报:“将军,淮军已经爬到堰上,似乎是想要……”

朱文忠变了脸色,大叫一声:“击鼓手何在!”

“击鼓手在此!”当即有一人怀抱牛皮鼓跪地,他的鼓槌插在腰兜里,低头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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