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零零 - 不纯臣 - 轻微崽子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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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零零

高荣珪坐在那里没有动。

良久,康里布达起身,探了探白霜的鼻息,抬头看高荣珪,摇了一下头。

高荣珪一手扶额,脸埋在掌中,少顷,他感到康里布达从身后抱着他,便用一只手紧紧握住康里布达的手。

天亮之前,两人在零星的狼叫与猿啸中用刀剑挖出一个坑。土填在白霜灰白的脸上,高荣珪跪在坑旁,火光照在他的脸上。

康里布达则跪在高荣珪旁边,以手臂圈住土,推进坑里填埋。天快亮时,高荣珪方抱着康里布达在树下睡了一会,狼没有来,但两人醒来后都觉得后怕。这是真正的群山,还不知道有什么猛兽出没于密林中,一路从巩昌行来,路上要躲避官军和盘查,每一座城池都有人在抢掠,分不清敌我。流亡的百姓只能以姓氏团结在一起,少则几个人,多甚至可以上百人结成队伍。同行的人不是同乡就是同族,这样才能发动青壮年们轮流冒险充作卫兵,因为他们保护的不是疼爱过自己的长辈,便是载着族人希望的孩子。

“你醒了?”高荣珪醒来,看见康里布达正在他的怀里出神,不远处是天亮前新堆的坟包,阳光洒在微微发黄的泥土上。

康里布达看了一眼高荣珪,不大自在地起身,两个人都手长脚长,高荣珪本就不能完全抱住他,挤在一起两人甚至不能安稳地背靠大树,只好找了一处避风的石壁。

高荣珪啪的一声打死脖子上的虫子,摸到一手血,就手在石头上蹭了。

高荣珪只身体还有点虚,走路没有问题,身上伤口也好了不少。因为一路行来缺吃的,外伤好得慢,一旦连日高烧,就药石无用了。在西北养伤时,康里布达几乎把所有钱都拿出来买人参给高荣珪进补,那当真是保元固本的好物。

“车不能要了,过不去,除了这条路,也没有别的路能过去。”康里布达把驴放了,那驴踌躇半晌,直到康里布达来回三次带走钱箱,高荣珪带一只,康里布达带两只。

驴见他们没有返回的意思,迟疑地往栈道上踏了一只蹄子,挤不上去,接连不断地哀叫数声,只得往山林里去了。

康里布达放下钱箱,立掌在身前,闭目,嘴里喃喃低语。

高荣珪知道他在为那头驴祝祷,好保佑它不要被野兽吃掉。

两人往山下走,不时停下来歇息,路上再无旁人,高荣珪觉得累时也不再勉强,傍晚时康里布达便在附近找山洞遮蔽。西南的山湿润无比,山中常有银瀑倒挂,深夜里星河漫天,璀璨夺目。

石上滴下的水冷得像要结冰一般,适时缓解了欲要撕碎人心的躁动不安。

山中寒气逼人,高荣珪扯开武袍,将康里布达拥在胸前,他扯起康里布达铺在地上的外袍,用以掩住他的肩头。夤夜,铃音悠悠然响在无人的深谷,哗哗的水流声、忽远忽近的野兽嘶吼,与康里布达无法压抑的喘息混杂在一起。

明月坠在深潭里,银光浸透了康里布达宝石般深邃迷人的双眼。

高荣珪尽量抬起头,亲吻康里布达的脖颈与耳廓,嘴唇含住康里布达耳垂上的小小金环。

康里布达低语了一句什么。

高荣珪笑了起来,命令道:“说汉话。”

康里布达却不再说了,一整夜康里布达也未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太阳从清晨洒在他们身上,两人睡醒时已近日中。康里布达坐起身,高荣珪拉住他,从他的头发里扒去碎叶子、苔藓和泥土。

康里布达穿戴整齐,背上弓,干粮已经吃尽,但无论打猎还是采集,都难不住康里布达,只照顾两个人的肚子,一切都容易许多。高荣珪也起身在附近搜寻枯枝,生起火来。柴禾的烟很大,只等烤完吃的就立刻浇灭。

他们翻过一座山后,在山坳中发现一个小村落,康里布达只用一枚拇指大的玛瑙,便换来一锅腊肉饭,整碗泡青菜,以及要多少有多少的热水,不过需要自己到外面去找柴。

两人饿得眼睛都绿了,饱食一顿,在借住的院落里,各自坐在小木凳上,为彼此清洗身上与头发的泥垢。洗完时高荣珪咽了咽口水,他只看了康里布达一眼,康里布达便主动来吻他。

高荣珪只觉整颗心都在胸腔里跳动得胀痛。

下山路上,他们时常会在腐烂的树叶之中发现野兽撕碎的肉块,哪怕再饿,康里布达也会去打来新鲜的锦鸡,或是抓来活鱼。但徒步深山数日的记忆却深深烙在他们心里,永不可能忘记。

泥屋四面漏风,半夜里木头床轰然塌了。

康里布达连忙把高荣珪扯起来,两个人站在一地的碎木块和铺床稻草里面面相觑。

“哈哈哈哈。”高荣珪忍不住大笑起来。

“别笑了。”康里布达嘴角也微微上扬,这一下背脊和屁股都摔得很疼,两人压抑的情绪却得到了释放。两人只好把木块从稻草里挑拣出来,把稻草铺在地上,抱着睡了。

翌日高荣珪让康里布达别起来了,养足精神赶路,他一早出去晃悠,发现这个村落实在是世外桃源。凭借一身腾腾杀气,以及他特意从钱箱里挑出来青金石带坠,高荣珪打听到可以撑船穿过一处石洞,顺水漂上三四日,便进入涪水。这条水道将经过顺庆府、遂宁府,到重庆路后,只要有钱,便能坐客舟东行,沿大江东去。

高荣珪的意思,想再在这山村里睡一晚,康里布达却认为路上耽误的时日已经太久,还是尽早出发。于是当天下午,二人带上从村里买的米粑上路。

登上小舟后,康里布达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坐在船上一动不动。高荣珪脱下武袍铺在船板上,拿了竹笠,单膝跪在船板上,低头亲吻康里布达的额头,然后亲他的眼睛,康里布达不得不闭上眼。

“我会水……”康里布达抓住高荣珪的手,“要是船翻了,那三只箱子就不要了。”

“怎么能不要?”高荣珪瞪大了眼,“全部家当都在这了,你上大都拿命换的钱,必须得要。”

“那你划船稳一点。”康里布达会水,能坐中大型的船,但他很少坐小舟,唯一一次坐,还坐吐了。眼前的水道虽是小河,河水却很湍急,何况要经过数十丈曲折的洞穴,又是高荣珪划船。

当这一叶扁舟带着二人离岸,水流推得他们离陆地越来越远,康里布达照高荣珪的办法,躺倒在舟中,拉盖上竹笠,心中的恐惧确实消减了不少,暖阳照在身上,随水漂流,更添睡意。水声、猿啸、谷中的清风,纷纷拂过康里布达周身,令他十分舒服。

康里布达再醒来时,闻见鱼粥的气味,起身看见小船系在江边,他们已来到一条更为宽阔的江中,江面暂时显得宁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高荣珪蹲在岸边,炉子是船头备的,锅里咕噜咕噜正在冒泡,高荣珪用筷子搅了几下,顿时香气四溢。

康里布达肚子也饿了,坐起来就着粥,各自吃了一个米粑。因不知道要在水上漂流多久,两人都不敢多吃。康里布达吁了口气,眯起眼睛,望向群山。他更熟悉漠北漠南的草场,南方也来过,但在云南吃了大亏,青山叠嶂,只让他感到敬畏。

“休息会再走?”高荣珪脱下武袍,铺在石头浅滩上,让康里布达歇脚,他打着赤膊,身上仍缠着绷带,大半鞭伤都已愈合,疤痕却没有那么快消散。高荣珪的背上还有不少抓痕,康里布达顿时有些尴尬,挪开眼,摸出水囊来喝了一口。再吸入胸中的,俱是这块西南宝地上湿润充沛的灵气,从甘州一路行来,植被逐渐增加,草木愈发繁茂,眼前这一带,恣意生长的野草比人都高。

随着时间推近正午,太阳炙烤大地,花草树木蒸腾出复杂清苦的香气。康里布达意外地觉得有些好闻,他瞥一眼高荣珪,高荣珪收拾好了碗筷,放在一个陶瓮里,正在炉上煮茶。

“你还带了茶?”康里布达有点意外。

高荣珪有些不好意思,掩饰地舔了一圈嘴唇,露出痞气的笑容:“被沈书那小子带酸了。”

康里布达:“正好肚子不太舒服,茶叶哪来的?”

“跟村子里买的,没喝过。”高荣珪拿给他看,俱是嫩绿散芽,似米粒,比米粒更长,叶片紧卷着。

康里布达凑上去闻,只觉气味闻所未闻。

“挺香的,泡了试试?这叫什么?”康里布达好奇道。

高荣珪则只是一直看他,笑道:“怎么跟小孩儿似的,他们说话我不太听得懂,听上去好像是蒙茶?我不懂茶,随便带的,你喜欢就好。”

这一路行来,几经生死,目睹了白霜死去,他们合力葬了他。一路上混在流民队伍里,康里布达向来仗着武艺独行千里,连同行执行任务的帖木儿与赤沙也对他知之甚少。一经得手,康里布达就会立刻离开,但从哈麻死后,一切都在变化。从他躲进留守司的小院那一日起,他似乎就与这一群汉人缠在了一起。在滇南、在庆阳,高荣珪则以一个普通人的勇武为他遮风挡雨。

康里布达嘴角微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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