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四
到了屋里,韩婉苓坐在榻上,眉宇间笼着一层忧伤,她牵着朱文忠的手,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心事?”朱文忠脱了鞋上来,轻车熟路地吻上韩婉苓的脸,这朱唇他怎么也看不够,只可惜不能陪她太久,军队又要开拔,带一个女人极易让人察觉。
韩婉苓仿佛下了某种决心,轻轻抬起眼,她的眼波秋水般沉静温婉。
“文忠,有一件事,我要同你商量。”
朱文忠收敛心神,点了一下头,极纵容地说:“你提就是,我什么都答应你。”他心跳得很快,已在转动念头,要是韩婉苓是要让他回去同父亲说,要明媒正娶她为妻,他也敢为她去试一试。
韩婉苓静静地看着他,把朱文忠的手拉在掌中松松地握着,只要朱文忠稍一用力,便可从这女子柔弱无力的手掌里挣脱。
“你再多留一夜,明日再走,今晚就当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韩婉苓新腮通红,像是吃多了酒,她逼自己直视朱文忠,不可避免地望见了这年轻将领掩不住的狂喜。
而她要亲手在这喜悦上浇一桶冰水,彻底扑灭他心头那簇燃烧得再明显不过的爱火。
“往后你会有妻子,儿孙满堂,你的妻子必有随你舅出生入死的父兄,或者,她好歹有个清白家世,不会累你受人非议。”韩婉苓语意坚决,“我只做你身上的一件衣衫,知你四时寒暖,哪怕只相伴一季,就被收起来压在箱底,我也甘愿。”
朱文忠有点懵了,良久,他眉头紧皱地说:“你不嫁我?”
韩婉苓眼底有许多无奈。
“你我这般,不嫁给我你还能嫁给谁?”朱文忠急道,腾地站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你让阿魏拿纸笔来,我现在就给爹写信。”
韩婉苓只是坐着。
“阿魏!进来!”朱文忠站在那里一声大吼。
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阿魏站在窗外唤了一声:“娘子。”半晌不闻韩婉苓回答,阿魏便退了下去。
这么一会,朱文忠也冷静下来了,他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转过身来,喘着气说:“若是为了当初沈书说的那些……”
韩婉苓脸色一变,起身,道:“文忠!”
朱文忠却再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说:“我都说了多少遍,我的终身大事,让我来想办法。阿魏都告诉我了,你还要瞒着?”
韩婉苓眼眶发红,霍然把门拉开。
“阿魏,你过来!”
阿魏怯懦地走到门边,韩娘子转身到神龛下取出一把戒尺。
朱文忠看出她要做什么,连忙来拦。
韩婉苓冷着脸说:“你要拦着,就把阿魏接回家去,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来见我的面!”
“这是怎么说?!”朱文忠话音未落,戒尺落在阿魏的手心里,啪啪地响。朱文忠背过身去,起初阿魏忍着,后来忍不住哭了一声。
韩婉苓硬起心肠,足足打了三下,打完了她的手还一直发抖,不住吸气。
阿魏咬着牙,眼泪憋不住滚下来,又气又恼地看见旁边还站着个李垚。
朱文忠大声喊了一声“李垚”,李垚便去取他的头盔和皮甲,过来与他穿戴。朱文忠穿戴好,佩上剑,没同韩婉苓多说半句,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去。李垚则收拾好火铳,顶着朱文忠的骂声,头也不敢抬地跟上去。
这时阿魏才放任眼泪流下来。
韩婉苓扔了戒尺,叹一口气,上前抱住阿魏。阿魏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放声嚎啕。
马蹄声响起。
韩婉苓没力气地说:“阿魏,去把门关了。”
阿魏抽噎着前去关门,回来时说:“朱公子上马就走了,也没回头看一眼。”
韩婉苓只觉得心如刀割,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拿起没有绣完的一个香囊,淡淡道:“你去看看鸡汤炖得怎样了。”
“可朱公子已经走了……”阿魏犹豫道。
“他走了,就咱俩吃。”韩婉苓眼睛也不抬,手下绣针如飞,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朱文忠回到军营里,让人找刘青过来。
刘青一脚走进帐篷,险些被飞来的镇纸砸个正着,他后退一步,镇纸就落在他的脚边。
刘青捡起镇纸,不卑不亢地捧上前去,压在朱文忠的案上。
“你带柳奉亨,待会就启程,去隆平府找沈书。”朱文忠冷着脸说,“这封信你带给他,看他什么说法,你告诉他,他要是没有好点子,你和柳奉亨就留在隆平,不用找给我了。”
刘青诧异地瞥了一眼朱文忠。
朱文忠不耐烦地赶人出去。
刘青回去,把柳奉亨从一群少年里叫出来,柳奉亨不知道上哪儿弄了个头盔,一直遮到眼睛上。
刘青伸手替他把头盔前沿向上推了点儿,露出他的眼睛。
“我们练刺稻草人呢,不是说好晚上再去找你吗?”柳奉亨神气地挥了一下手里的刀。
“叫人。”刘青道。
柳奉亨不情不愿地瘪了一下嘴,“师——父父父父父!”
刘青推着他朝帐篷走,到柳奉亨住的地方,推着他先进去。少年们住的帐篷对刘青来说有点太矮了,他不得弯腰进去。
“你的铺盖是这个?”刘青看到柳奉亨点头,便把柳奉亨的铺盖裹起来,看到旁边有几张纸,拿来正要看时,柳奉亨却一把抢走,脸上微红。
“给我哥写的家书,你别看了。”柳奉亨在信里跟他哥撒娇,当然不能让刘青看。他还有许多字都不会写,画画代替的,只有他哥能看得懂。平日柳奉亨在刘青跟前装早读过许多书,不能让刘青看穿。
“你怎么这么多衣服没洗?”刘青拿起一件衣服或是一条裤衩就要闻一下,辨认是不是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