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五
沈书刻意不去看李维昌的手,心里想不要看不要看,李维昌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索性沈书先发制人,好奇道:“这是什么?”
“你师父没告诉过你?”
沈书心中一凛。
李维昌犹未察觉,伸长手臂,卷起道袍广袖,如是显得他两臂格外消瘦。一枝木兰含苞待放,姿态婀娜,同帖木儿画的那张一模一样,与其说是黑色,这时恰恰是午后,日光正盛,能看出有点泛蓝。
“刚没看清楚,挺漂亮的。”沈书本要问李维昌为什么手臂上会有这个,但李维昌言下之意,他显然以为沈书从未接触过也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沈书便装得没见过,也没太留意。他不确定与李维昌的谈话会不会被转述给穆华林,但从李维昌这句话,沈书已经知道,穆华林不仅见过这雕青,还很清楚暗门中人手臂上都会有。
李维昌拇指抚了一下刺青,放下袖子,抖了两下。
“娘们儿兮兮的,要不是有任务,谁想在身上落这玩意。洗不掉的,除非将整块皮都割下来。”李维昌放松下来,朝胡椅靠背上倒去,一只手按在膝头,“小少爷吩咐,要我老李办什么事?”
沈书勉强笑道:“不急,这件事也不一定要找你,师父只是说让我见你一见,暗门联络的方式和地点你刚都给我说了,需不需要马车送你回清溪坊?”
李维昌压根没想到,沈书看着是个涉世未深的明朗少年,却不是个傻的。
“难怪云都赤大人看重你。”
沈书眉毛略微一扬。
李维昌摇头叹气:“朝廷穷啊,得要能抠门儿会省钱的。”他手肘压在桌上,跛足根本没事,贴地扫了回来,踏在桌边,朝沈书倾身,认真端详沈书。
“回头有事,我派人去找你便是。”沈书心想,朱元璋我都顶得住,凭你这点气势,还想吓我?
“啧。”李维昌舌头在嘴角一舔,嘴唇弯起,笑意深沉,半晌,两边眉头挑高,继而一气呵成,五官归位,把头深深一点,“说事。”
沈书微微一笑,知道这就算成了,便托给李维昌去查林凤,尽量查。
“尤其要挖出她至正十一年后,在哪些地方出没,接触过什么人。她应该能动用不少银钱,银钱往来,最好有清晰的账目和人员。查到的人,不要单给我个名字,姓名,祖居,现居何处,是做什么营生的,至于家里几口人成没成亲先不必查,能找到人就行。”
李维昌越听越后悔,听沈书说完简直肠子都悔青了。
沈书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抓住李维昌一边肩膀,摇他一下。
“维昌兄。”
李维昌苦笑道:“你这都是苦差事,得花多少人,走多少地方,小少爷可知道?”李维昌就差没有大吼“这他妈都是钱”了。
“要不能办就算了,也是师父的意思,非得劳驾您,我就说找旁人也成。那不然我告诉师父一声,您的腿脚又不好,能力也有限……”
“别,别,拿你师父压我呢。”李维昌生得一脸聪明相,也有四十好几岁,人没有架子,说话带三分地痞流氓的劲儿。
沈书拈起茶杯。
“得,查清后我派人通知你,你到清溪坊来。”李维昌道,“你这个房子,不少人盯,出去以后我先不回清溪坊,后面几日会派不同的商贩过来,混淆视听。”
“有人盯着我?”沈书脸色一变。
李维昌撇了一下嘴,曼声道:“果然是个小少爷呐,这些苍蝇倒无所谓,不要在家里见重要的人便是。”
沈书有时候也能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但总捕捉不到蛛丝马迹。这让他想起在和阳时,邻居的张婶。也罢,确实应该当做蚊蝇,不叮人也不必打死,就算揪出来把人赶走,未必对方不会派新的人过来。李维昌说话腔调不受听,却是个经验丰富的江湖人,沈书敛容起来。
李维昌以为他要送客,也无事了,便起来一掸身上道袍。
“先生且等等。”
李维昌侧了一下头,又坐回去。
最后沈书用百两银铤送走李维昌,周戌五说家中已没有百两的足银了,沈书仍坚持将这银铤给李维昌。周戌五便不说什么。
李维昌倍感意外,两眼眯起,什么也未说,就那么走了。
当晚沈书想来想去,还是叫来舒原,将李维昌留下的暗门联络点给舒原过目。舒原的记性很好,短短半个时辰,便叫沈书收起来。
“我也叫你哥去找了。”舒原道。
“啊?”沈书是不愿意找纪逐鸢的,林凤意味着未知的危险,沈书不想纪逐鸢在这些事上分心。
“叫他顺便留意,无须多少额外的工夫,我让他如果有发现,先不要打草惊蛇,派人盯着,写封信回来告知便是。”舒原解释道。
沈书想了想,说:“估计他也没什么空,不能把希望放在这头,还是等李维昌的消息。”接着沈书同舒原商量,等自己走后,舒原和周清还是留在应天,若有事可朝李维昌求助。
“不一定要过去,写个条子也行。家里有急事,可以托暗门送信。”李维昌说不送,沈书不信他敢不送。
“我看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找他最好,真找他他也不敢拒绝。”舒原一针见血地说了出来。
这也是沈书对李维昌的看法,既然人是穆华林派来,他又称呼穆华林是云都赤,他很有可能是元朝廷的人。唯一要避忌的是,让李维昌做的事情,不能挡穆华林的道。
沈书觉得疲乏,把家里的事情交代了,决定临走前再见一见蒋寸八。舒原先去睡觉,周戌五进来,沈书先说明天下午要出城,周戌五便说待会就去让林浩预备着。
“家里还有多少钱?”这才年中,沈书向来不过问钱账,只是到矿上去花用不少。
“现银二百两是有的,铜钱多,有好几箱。楮币还有……”
沈书摆手道:“楮币不算,珠宝之类的还有吗?”
“能换钱的都照少爷从前的吩咐换成银子,只是如今解库也拿不出银来,都把银器重铸,或是以物易物。粮比盐贵许多,若要兑钱,或者能找陈大善人。”周戌五答道。
“知道了,打仗不费我的钱,还有军饷可赚。”沈书笑道,“就是问问,心里有个数,过两天就走,带点碎银,一锭钞钱以备不时之需。余下的,你看着办就是,对了,鞋子要一双新的,天快冷了,要是入冬还没回,秋衣和冬衣备两身。家里还得交你照应,那群小子课上得怎样了?”沈书与周戌五说到入亥时分,周戌五才要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
沈书刚解下腰带,看他神色便说:“还有什么?”
周戌五掩上方推开半个巴掌的门,退了回来。
“郑四找了郑武,是有个中间人把祝牛耳引荐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