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诚实之苦

第四章

诚实之苦

老实人见了姑娘不会幽默，不会说笑话，不会浪漫地来一句：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圆呀！不会拍着胸脯吹嘘自己有什么什么能耐，甚至都不会对姑娘有甜蜜的笑。因此，姑娘就不会喜欢这些老实得像木头疙瘩一样的男人。吕爱国，身高一米七八，眉清目秀，鼻直口方，不敢说是个美男子，至少也算个次美男子。吕爱国的这一体貌特征，毫无疑问，最适合找对象。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使吕爱国最为痛苦最为伤心的，就是找不着对象。吕爱国是那种比较传统的青年，他上学时老老实实地读书，进工厂时老老实实地工作，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像一代一代规定好的那样，找个女人成家，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所以，他为自己找不着对象的事着急，眼看着就快三十啦。人过三十日过午，转眼就要入黄土，这一辈子就算交待了。吕爱国急，他母亲更急。

老太太无论见到谁都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给俺爱国介绍个对象。”吕爱国的父亲简直就是急上加急，都急到急中生恨了，恨自己的儿子没长正经精神，恨自己的儿子是个窝囊废，恨得他都不愿正眼看吕爱国一眼。话又说回来，凭吕爱国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的小伙子，怎么会找不着对象？一句话，他太老实了。在工厂里，吕爱国是个技术高超的木工，对各种木材有着相当精细的研究，满脑子装着的是木方木板及木头上的花纹。和姑娘在一起时，他不知道该讲什么，往往憋了半天，突然张口说起木头的事来。而且一旦讲起木头，他也就格外来精神。第一次和姑娘轧马路，他讲柞木，说柞木的花纹大，像云彩一样，做大衣柜美观大方；第二次和姑娘见面，他讲榆木，说榆木的花纹细腻柔和，做小型家具显得精致耐看；第三次和姑娘坐在一起，他又讲桦木，说桦木虽然没花纹，但纹理密实，质地光洁……第四次他说红木，刚说了不到一句，姑娘火了，你是个木头！从此就同他拜拜了。就这样，吕爱国不知拜拜了多少个姑娘，可他还是弄不懂这是为什么。

介绍人感到不可思议，问吕爱国到底怎么回事。吕爱国两眼发直，以同样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介绍人。介绍人其实都是车间里的师傅或邻居们，他们对当代年轻人的开放和浪漫很熟悉，所以也用这种眼光来看吕爱国。他们往往误以为吕爱国表面老实，暗地里性子急，见了姑娘可能按捺不住，过早地动手动脚，惹得姑娘心烦和反感。现在打开电视或拿起小说，几乎全是爱爱爱的，接吻呀，拥抱呀，干脆就成了挡不住的诱惑。吕爱国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当然什么都看得见，也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也许这个老实的家伙在背后学着电视上演的那些爱的动作，笨手笨脚地去模仿。吕爱国听到介绍人对他有这样的怀疑，立即满脸羞红地说，我怎么敢哪……吕爱国真是老实到发傻的地步。有一次他和一个刚介绍来的姑娘坐在一起，那个姑娘见他不说话，就没话找话地对他说：“今天天气真好，那么晴朗……”吕爱国立刻纠正说：“今天没有昨天天气好，昨天比今天晴朗多了！”他怕姑娘不相信，还补充说：“这不仅是电台气象预报里说的，昨天是晴到少云，今天是多云转阴……其实干木匠的心里都有数，因为木头对潮湿度感觉最灵敏，只要你一拿起木头，就知道个八九……”吕爱国这一大段实话，弄得姑娘很尴尬。

吕爱国不仅老实得发傻，而且还诚实得可恨。他和一个姑娘在一起轧马路，自己不累就不觉得姑娘累，自己不饿就不觉得姑娘饿。有一次他和一个刚介绍来的姑娘逛公园，转了一圈又一圈，他走得满有劲儿，差一点就把姑娘拖死。姑娘气得讽刺他说：“你的身体真健康，最好能找个竞走运动员……”他还以为是姑娘表扬他的身体素质好呢，便老实地说：“我现在不行了，要在头几年，我能走上一整天也不累！”后来，那个被拖垮的姑娘对介绍人抱怨，她再也不和那个傻瓜去练竞走功了！介绍人听后很生气，就把吕爱国好一顿批，在下一次给他介绍对象时，就提前千叮万嘱，要他多多关心姑娘。比如问问姑娘累不累呀，饿不饿呀，渴不渴呀？吕爱国点头称是，而且他也确实老老实实地照着介绍人的叮嘱做。和姑娘走了一段时间，他便问姑娘饿不饿，姑娘往往害羞地说不饿；过一会儿他又问姑娘渴不渴，姑娘说不渴；再过一会儿，他又问姑娘累不累，姑娘说不累。诚实人总觉得别人也和他一样诚实，问过几次后，吕爱国也就觉得既然对方说不，那肯定就是不渴不饿不累呗。于是，吕爱国又迈开大步一直把姑娘拖得半死。

所以，和他在一起约会轧马路的姑娘，大多是又饥又渴又累又无聊，结果都是不欢而散。朋友们把他叫去训了一顿。说你真是张开嘴巴就能看到屁眼——直肠子！人家说不渴不饿不累就是真的吗？那是对你的一种礼节，是一种不好意思！吕爱国牢记教训，下次再和姑娘谈恋爱时，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地买冰淇淋买矿泉水买面包买肉肠给姑娘吃，人家不吃他就一个劲地劝和逼，把姑娘弄得狼狈不堪，结果还是大败而归。姑娘说和他在一起太麻烦，简直就麻烦得吓人！吕爱国从此垂头丧气，觉得搞个对象比登天还难。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一个失恋的姑娘，被坏男人欺骗了，所以她憎恨谎言，憎恨不诚实。她发誓要找一个最最诚实的男人，不管这个男人多么贫穷，多么丑陋，只要他诚实，她就能全心全意地去爱他。对这个姑娘来说，吕爱国无疑是最佳选手，况且，吕爱国既不贫穷也不丑陋。为此，二人见面后，便一拍即合。实际上那个女孩比吕爱国还心切，她说她一看吕爱国的老实样子，就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欺骗女人。吕爱国却有点怵了，他说他谈了那么多对象，没有一个对象能赶上这个女孩漂亮，但都没谈成，这个更不可能成了。

大家便鼓励他，人家女孩都表态了，说一看你的老实样子就知道你是个诚实人，你还担心什么？你这次也不用故意表现我们过去教给你的那些什么技巧了，你只要老老实实地表现你自己就行了。因为人家就是要找个老实人嘛。总之，大家坚定地认为，这次吕爱国肯定是板上钉钉子——跑不了啦！为此，介绍人还对吕爱国说：“这回要是不成功，那你这辈子就别找对象了，干脆到庙里当和尚吧！”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姑娘和吕爱国坐在公园的树荫下谈情说爱。吕爱国因为过去的太多教训和大家的诸多教育，所以一个劲地表现老实，坐在那里不敢多说话。姑娘觉得吕爱国确实老实，心里挺高兴，就主动和他搭话。她微笑着问道：“人家都说你是个老实人，看起来真是名不虚传呀！”吕爱国立即脸色涨红，但只能是宽厚地笑笑，不知该怎么回答。姑娘又调皮地问：“你搞了多少个对象？”吕爱国脸更红了，他诚实地回答：“我搞了……我搞了多少个都记不清楚了……反正很多很多。”姑娘有些奇怪地看看吕爱国，觉得他这是在说笑话，人再老实，也不会老实到这个程度。但看到吕爱国满脸涨红的样子，这当然不是说笑话了。她奇怪地接着问下去：“你搞了这么多的对象，怎么一个也没谈成？是你不要人家还是人家不要你？”

吕爱国低着头老实地说：“全……全是人家不要我。”姑娘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又问：“人家为什么不要你？”吕爱国见姑娘一句接一句地逼问，就更来了老实劲了，立即表情沮丧地和盘托出。他吭吭哧哧地说当然是我的毛病了，因为我不会说话，因为我是个木头，因为我压根就听不出人家饿不饿渴不渴……吕爱国诚诚恳恳地说了一大堆自己的毛病和缺点。他最后竟激动起来，对姑娘说：“你太好了，要不是你不嫌弃我，我怕这辈子得打光棍了！”当然，那个姑娘还是和吕爱国“拜拜”了，她说我决不找油嘴滑舌的骗子，但也不能找个全是缺点的笨蛋呀！大家气得骂吕爱国是个天下第一号的大傻瓜，是脑子有病，是神经有问题。可怜的吕爱国莫名其妙地自语道：“我到底说错了什么？我一句假话也没说，确实没说呀！”你肯定一面为吕爱国鸣不平，一面又觉得这家伙倒霉活该，谁叫他这么傻乎乎地诚实了！在生活中，我们经常见到一些五官端正、勤勤恳恳的小伙子找不着对象，而他们找不着对象又都是同一个原因——太老实了。当然，太老实也就是太诚实了。这些可怜的老实人见了姑娘不会幽默，不会说笑话，不会浪漫地来一句：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圆呀！不会拍着胸脯吹嘘自己有什么什么能耐，甚至都不会对姑娘有甜蜜的笑。因此，姑娘就不会喜欢这些老实得像木头疙瘩一样的男人。尽管这样的男人将来过日子都是好样的，做丈夫也是可靠的，但在谈情说爱时却是笨蛋一个。正在谈情说爱的姑娘还不懂得过日子重要，所以感到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没意思。我们从古时就流传这样一句顺口溜——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个坏当然不是杀人放火和偷盗抢劫的坏，而是指男人活跃一点，会说一点，巧妙一点，机灵一点，浪漫一点和心眼多一点。

坦率地讲，以上这些“点”，严格说起来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美德，但在现实生活中它就是有用，特别是在恋爱时，更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我认识的一个很精明的小伙子，嘴巧极了，说出的话来，即使是人家听出是故意奉承，也感觉顺耳和舒服。姑娘和他约会时，本来穿着一套平平常常的服装，但他却两眼发亮地赞美说：“哎呀，你这是在哪儿买的这套服装？这么漂亮！看起来你的审美水平相当高呀……”姑娘听了，知道这是小伙子故意对她说好听的话，便笑着回答说：“你呀净瞎说，这样的服装早就过时了，压根就没人稀罕！”小伙子并不脸红和尴尬，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不对，这服装就是不一般。噢，我明白了，可能是你的身材好，所以普通的衣服你穿上去就显得格外好看。”由于小伙子嘴巧应变能力强，最后，姑娘也就真觉得她穿这套衣服确实挺美，自然也就更觉得小伙子可爱了。遗憾的是这些技巧吕爱国没有，所以他在恋爱方面就大吃其苦，一句假话也没说，却没给姑娘留下一点好感。恐怕他也很难掌握以上的技巧，惟一的希望就是，他能遇到一个真正喜欢老实人的姑娘，否则他在情场上只能是继续丢盔弃甲。愿老天保佑这个可怜但实际上是挺可爱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