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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嗲嗲全名叫刘艾子，那时村里人都叫他哈宝之类不好的外号。外号自然不好听，大多含有贬义，有憨、傻、粘呼和不治事儿的意思。嗲嗲名字虽不好听，但我们还是要到他家去。那时外甥多住外婆家，收罢秋庄稼到外婆家去住，一直住到来年。由于我没爷爷奶奶，下面又有幼小的弟妹，我常年住在外婆家。外婆个子很高，一头花白头发，小脚，她多数时间在家里做饭做针线活。外婆的针线和饭菜做得无与伦比，村里许多人家都来求教她，织布要掏多少线头啦，鞋上的花样子怎么绣啦，甚至连怎么炒菜才香也来问外婆。外婆最拿手的本领是做豆瓣酱，黄豆在我们家乡被称作白豆，外婆拿白豆在笼屉上蒸熟，然后放一旁晾晒，等到蒸熟的白豆长了白毛，再拿西瓜与之搅拌后闷在酱缸里，闷上十几天就好了，豆瓣酱闷好后用油炒一下即可食用。外婆做的豆瓣酱香，村里人不少人家讨取过，都吃得津津有味。
不做针线活时外婆忙活在她的菜园里，菜园里种植的蔬菜真多，应有尽有，我们一群外孙在外婆花样翻新的菜肴里大快朵颐。我们一帮表兄弟是十七个，要搁别人，这一群孩子别说一起来，就是轮着来也能让人烦死，可外婆对我们不烦，只有外爷在我们淘气之极时会大声呵斥，也只是吆喝几声而已。我第一次到外婆家，对放在门口的一个旧马车轮子发生了兴趣，一连几天对它研究，一个三伏天，我顶着白晃晃的太阳站在马车轮子旁边目不转睛地看它，热汗流遍全身也全然不顾。外爷下地回来看到我汗流浃背的样子，心疼地弯腰抱起我回到房里，我对外爷的关爱毫不领情，外爷一放下我，我又立即跑到马车轮子跟前。嗲嗲对我们也不烦，只要他在家，他总会变着花样让我们高兴，我们都和嗲嗲亲热，他不但给我们讲故事，还有个百宝箱，里面啥东西都有，铁丝头，螺丝帽，破绳头，钉子，铁砂，花布头等等。他善于捣鼓，从他的百宝箱里一会儿就能给我们变化出一个惊喜，一会儿变出一个风筝，一会儿变出一个皮影人，我们就在那些新奇中享受着童年乐趣。
嗲嗲小时候最大的本事是做兔子夹，那时岭上兔子多，很多人农闲时都去捉兔子。嗲嗲觉得捉兔子挺费劲的，琢磨着做一个类似老鼠夹的东西夹兔子。经过琢磨，兔子夹终于做成，不费劲就能捉到兔子了，后来就有人效仿。可惜嗲嗲除了逗我们玩和做兔子夹外，别的什么也不会。妈妈说她们姊妹八个，嗲嗲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自小就受外婆娇惯，所以地里的活还不如她们姊妹干得好。那时收麦主要靠手工割，是力气活，可这样的力气活嗲嗲不会，全靠姨们几个干了。
嗲嗲十三岁时，嗲嗲的本家二叔怂恿他去挖石子挣钱，嗲嗲就跟着去了。两人挖了一上午石子，二叔坐在石头坑边吸烟，本来吸罢烟可以走了，嗲嗲提出再抬两筐，二叔同意了。二叔装框嗲嗲在一边看着，嗲嗲心里说这一上午二叔净干重活，我不如拿石头钩帮他搂几下。嗲嗲不懂搂石头的窍门，东边一下西边一下，不提防搂到紧要处，石头坑塌了，嗲嗲跑开了，二叔却被压在了乱石下边。嗲嗲回头不见二叔，脑袋一下子大了，跑回去用石头钩在乱石上扒起来，扒了一阵才想起二叔在下边，不能用石头钩。他就用手扒，一边扒一边哭着喊二叔，扒了一阵子才想起喊人帮忙，喊来了人因时间拖得久，二叔断气了。嗲嗲望着二叔的尸体，想着无法对家里人交代，一个人在石头坑里待了几个时辰。
月亮爬上东边树梢，嗲嗲才想起回家，回头悲悲切切喊了声二叔，一步三回头，孤凄凄地回家。到家门口发现外婆倚在门口，外婆心里没好气：你都去哪儿了，半夜三更才回家？
嗲嗲半天才说：我上地里干活，路上碰见一熟人，在路边同他说话来着。
外婆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拉过他照着他屁股打了几巴掌：有啥话不能明天说，非得说到半夜，你不知道家里人担心啊？
嗲嗲吃罢饭睡了，那一夜睡得安不安稳我不知道，直到第二天二叔家里人来问他：艾子，有人看见昨你跟你二叔出去了，一晚也没见他回来，你二叔去哪儿了？嗲嗲停了半天才告诉人家实情，二叔家里人一听气坏了，这样大的事竟在他心里能窝上一晚。看他是侄子，年龄又小，拿他毫无办法。办过二叔的丧事，村里人开始喊他哈宝，嗲嗲成了村里人嘲笑奚落的对象，从那以后，穷人家、富人家的孩子都不再和他玩。
没人和他玩嗲嗲并不生气，这样更好，他可以用更多的时间研究兔子夹了。
这时，村里同样遭人奚落的郭乱谈和嗲嗲成了好朋友。郭乱谈的爹精于算计，家境殷实。那时村里人多在门边种菜，郭乱谈的父亲喜欢在别人家地里顺手摘一些瓜菜，农村人厚道，宽宏大度，看到了也不会跟人翻脸。郭乱谈受到爹的影响，村里人的菜地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可郭乱谈和他爹不一样，吃一颗还要踩倒一大片，摘黄瓜要连根拔起。这样村里人就有些恼了，看到他就不由得数落几句。谁知招来无端忌恨，回头发现自家的鸡狗不翼而飞。儿子喜欢偷鸡摸狗，老爹反而沾沾自喜，村里人恨他们父子，平日都不搭理他们。郭乱谈和嗲嗲同庚，嗲嗲受了奚落，郭乱谈感到同病相怜，凑来赶个热火。嗲嗲不关心郭乱谈的为人，就像郭乱谈不关心嗲嗲的兔子夹一样。两人形影不离，村里人都叹息摇头。
两人由着性子村里村外疯玩，多数时间是郭乱谈怂恿嗲嗲用兔子夹捉兔子，嗲嗲不但对兔子夹有兴趣，对兔子的生活习惯也潜心琢磨，比如兔子喜欢吃什么草，走什么路，走路有什么习惯等，而郭乱谈不琢磨这些，只是琢磨捉到了兔子怎么吃，郭乱谈喜欢杀活蹦乱跳的兔子，他不把兔子一下杀死，而是一刀一刀戳着玩。他杀兔子的时候嗲嗲总是背过脸。兔子被玩死了，郭乱谈才把兔子皮剥开。吃过兔子肉，郭乱谈就和嗲嗲到河里游泳，躺在河滩晒太阳，玩累了两人才想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