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好聚好散
咖啡很苦。
这些年喝惯咖啡的董丹华这一刻也有些受不住咖啡的苦涩了,苦味从舌苔一直蔓延至心底,如一潭静水投下一颗石子,漾散出一圈又一圈涟漪,让她不由得舌尖发苦,心中酸涩。
也是这一刻,她方才对这份母女关系有了清晰又深刻的认知。
她和女儿,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而她,也再不能听到余多多一脸依恋嗓音软软地唤她一声“妈妈”了。
余多多早已在她看不到的时光里,成长为一个坚不可摧的女孩,这种坚强与决绝,虽不曾刻在她柔和的眉眼中,一句言语,一个动作,无不透着坚定。
董丹华欣慰又心酸。
猝不及防间,她攥住了余多多的胳膊,若是记忆不曾出错,她记得,那上面该是横亘着一道丑陋的疤痕,她亲手在女儿胳膊上留下的。
董丹华颤抖着双手,心一横,掀开余多多的衣袖。
光洁白皙的肌肤,在咖啡店柔和的灯光下泛着莹莹光泽,一截小臂,好像刚刚削了皮的藕,白白嫩嫩。
董丹华怔然。
她眼底的狂喜喷薄而出,一双眼明光熠熠得看向明显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的余多多,哽咽着声音道,“多多,好了?”
余多多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不自在地在身上蹭了几下,不同于董丹华的欣喜若狂,她已经过了伤疤初初消弭时那股兴奋劲儿,面色坦然又平静。
“嗯,好了。楚尧哥哥医术很好。”
董丹华激动到颤抖,一个劲儿地重复道,“太好了……太好了……”
那道疤,落在余多多手臂上,也落在董丹华心里面,烙刻出难以湮灭的愧疚与自责。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如今,那些午夜梦回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歉疚总算能消释三分了。
董丹华艰涩地开口,“多多,对不起。那时候,妈妈……妈妈……只是生病了。”
她生来骄傲,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长大,没经过什么挫折与磨难,于是一段失败的婚姻之后,她竟将自己折腾至疯魔。
那时候,董丹华心理出了极严重的问题,若非曹梓平将她带离兰花巷,找了个清净地儿修养了几年,辅以心里治疗,怕是她最后的结局不过是站在高高的楼顶上纵身一跃,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呼吹过,极速下坠之后,粉身碎骨,留下一滩抹不去的血迹一具扭曲到变形的尸骨。
常年酗酒之下,她的身体也到了极限,好生养了几年,药与补品不知吃了多少,才能支撑她重新站上舞台。
后来董丹华想明白了,她不是苦于爱情而自我折磨,用酒精麻痹自己的那些年,她心里真正在意的从不是余智爱不爱她,而是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拥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她竟生生给自己逼疯了去。
就连自出生起就受到他们夫妻万千宠爱的女儿,她竟也下得了狠手。
有一段时间做梦的时候,她竟时常梦到自己疯魔了似的箍着女儿的脖颈,要生生将她掐死了去。
董丹华不敢去深想这是她愧疚难耐臆想出来的场景还是曾经那几年里真真切切发生过只是被她刻意遗忘掉的残忍。
如若那也是真实,她想,她后半辈子,怕是要永远活在愧疚与自责中了,直至生命终结。
然那种半梦半醒的自我质疑却更是让董丹华精神崩溃。
董丹华习惯性地指尖轻点桌面,一下又一下,这是她沉思时候惯常的小动作。
手指忽然静止时,她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多多,妈妈治病修养的那几年间,常常做梦,梦见自己掐着你的脖子差点将你勒到窒息。”
话至此处,董丹华声音顿了一下,而后变得轻柔又飘忽不定。
“你告诉妈妈,这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么?”
仓促间听母亲提起这茬儿,余多多眼睛忽闪两下,她盯着杯中咖啡沉默两秒,而后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
“妈,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记得你对我做过这样的事儿!”余多多眼神疑惑,声音里满是茫然不知,“你大概是做了噩梦吧。”
董丹华瞬间长舒一口气,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又稳稳落了回去,整个人都透出几分轻松。
余多多亦是松了一口气。
她既拒绝了母亲所说的弥补,便也无意再给她心里凭添几分愧疚自责,曾经那些事,既然母亲没有记忆,分不清梦境现实,那就权当她做了场噩梦。
总归,余多多是希望母亲以后好好生活,过得幸福的。
过去的事,她不计较,母亲也不深究,两人都往前看,应是极好。
思及此,余多多又问道,“妈,那你现在病好了吗?”
董丹华听到女儿突如其来的关心先是一愣,而后笑容浅淡平和,“好了。你曹叔叔是一位很厉害的心理医生。”
余多多闻言也笑了,笑容真心实意,情真意切,“那就好。”
顿了顿,她又随着母亲的话赞了一声,“曹叔叔真厉害。”
话至此处,气氛重新归于沉默。
余多多时不时呡一口苦咖啡,很快,咖啡就要见底了。
董丹华一张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余多多看不得她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干脆道,“妈,你有话就说。”
董丹华神色局促,到底张了口,“妈妈知道,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权利干涉你的私事,可还是想问问,那个楚尧……”
话顿在此处,董丹华小心翼翼观察着余多多的神色,倒也没瞧出半分排斥不虞。
接下来的话也不用再继续下去了,余多多已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