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故人相见
素珍也是笑着说道：“这些天了，你家里人都不知道多担心呐，早些好，也好早一天回去。”敖磊闻言却很是有些闷闷不乐起来：“他们才不会担心我那，以前我就算没有受伤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回去，他们也不会问一下。”
看着敖磊闷头利索的做着手中的活计，素珍叹了一口气道：“小磊啊，你是个好孩子——干妈觉着，你是不是和你家人有什么误会？哪有不关心自己孩子的父母呐？”
敖磊自嘲一笑道：“他们？关心我？”伴随着手中烧红的烙铁按压下去，嗤的一声爆响，一缕青烟升腾而上，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只怕他们恨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好。”
老张和素珍互望一眼，也都沉默了下来。许久，老张锤了锤酸痛的腰身，仰头长叹了一声道：“再过两天吧，等你再好些了，我陪你回去一趟，要是那个家果然是容不下你，以后，你就在这里吧。”
敖磊的手顿了顿，低着头嗯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看看快到中午，厨房里弥漫起浓郁的肉香。门前突然热闹起来，邻居们互相打着招呼，推介炫耀着自家的吃食，说着最新的街头巷尾的见闻事故。
“刚护城河那里淹了一个小孩。”“谁家的啊？”“不知道啊，正在打捞呐，好些人去看。”“你这怎么稀奇没去啊？”“这不刚回来嘛，惦记着做饭呐。”“做啥好吃的呐？”“黄焖鸡炖粉条，大米饭！”“呦呦……”
老张两口子心就嘣嘣跳起来。“咱家小宝还没回来？”“没呐，这点了，该回来了啊。”“要不……去看看？”“我去瞅瞅，你在家等小宝。”老张心中忐忑脚步匆匆的出了家门！
老张前脚走，小宝后脚就进了家门，闻着味道进了厨房——素珍二话不说，拉过来对着屁股就是几巴掌！小宝委屈大喊：“干啥了啊，就打我！”“去哪了？这点才回来？”“和老扁去抓蛤蟆了啊。”
“抓蛤蟆？以后不准去河边知道不？”“为啥啊？”“不为啥，就是不准去。”“那我爸还带我们去河里洗澡嘞。”“我要知道连你爸一块打。”说话间，门前撕心裂肺的跑过去了一个女人！紧接着，整条胡同都沸腾了起来……
刘北战大难不死，是老张从河里将他摸了上来。“听说了吗，卖塑料壶的老刘家的孩子在河里洗澡差点淹死。”“这谁不知道啊，是卖卤肉的老张将他救了。”“真是，差一点啊！”
“哎，要说这老张人还真是不错哈。”“可不是嘛，前几天，他们家不是还救了一个被打的孩子？”“电视新闻上还有呐，他们家三小子……”经此一事，老张的威望在整条胡同都树立了起来！
又两天后，敖磊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这天早上起来，老张张罗着一家人都帮忙动手干活，七八点钟，收拾完备，卤肉下锅。“小磊。”“爸？”“走，我带你回去。”“……哦。”
出了家门，从屋后转个弯向南就是通往敖磊家的方向。一路上，敖磊明显精神不振，情绪萎靡。小宝就成了调节气氛的开心果，倒是让沉闷的路途多了几分轻松写意。不过十几分钟，靠河岸居住的人家明显减少，到了老城墙根，那个充满了诡异传闻的乱葬岗黄土坡的时候，背面的山坡上，孤零零的也就只剩下了一户人家。
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延伸到山脚下，左右两旁坟茔星罗棋布。顺着山坡攀援而上，至半途，眼前的视野陡然舒缓开来，三间土坯房屋，一块平坦场地。树荫下，一个中年妇人，手边满地藤条，垂首不停的拨弄编织着……
老张将视线投向敖磊，敖磊皱了皱眉，脸上透出三分厌倦七分畏惧，尽管十分的不情愿，但还是抬脚走了过去。“妈。”那妇人闻言抬头，先是看了看敖磊，又看了看场院边缘站立着的老张一家人，霎时间便很是有些手足无措，局促不安起来。
“小磊，你这是……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了？哎呀，你这孩子……”妇人来不及收拾心情，抄起手边的一根藤条便起身，以这样独特的方式欢迎多日没有归家的儿子！敖磊没有动，任凭妇人一次次将藤条抽打在他的身上，伴随着一道道血痕的出现，整颗心也凉透了……
坐在土坯房的中屋里，老张一家人静静的等待着主人的归来。院子的角落里腾起一阵黑烟，那妇人手脚不停的在土灶下添置着草木柴禾，黑乎乎的小铁锅里，也便逐渐沸腾了开水……
粗瓷碗，劣质茶，以及那妇人局促而尴尬的笑——渐近中午时，院子外终于有了人声响动。“是我爸。”敖磊面无表情道。那妇人也终于从极不擅长的人际交往中解脱了出来，脚步匆匆的赶了出去。
依稀中，耳畔听到说话声。“小磊回来了。”“这个兔崽子，他还知道回家！”“有人跟他一起回家来。”“这兔崽子一定在外面闯了祸，看我不打死他！”说话间，语声到了门前，忽然光影一暗，一阵风般卷起一人，目光自是直直锁定了敖磊，随即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老张大刺刺的就坐着没有动，只是冷眼旁观，看那不问青红皂白的汉子到底如何施为。
敖磊对他却没有像是自己母亲那般以沉默抵抗，‘父子’两人大打出手，那汉子在敖磊的手中竟然没有讨到便宜，直到暴怒之际，从门后抄起了一根杠子，老张才大喝一声：“老石，够了！”
那汉子闻言之下彷如遭受电击，一霎时僵直了身子，一点点的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万分的难以置信：“老张！”之后，也便如同那妇人般局促不安起来：“哎呀呀，怎么，是你啊，你看、你看，这事闹的……”
午饭极其的丰盛。老张带了几样卤味，猪头肉、卤大肠，卤猪脚、猪耳朵。而老石也从门前的护城河里搞到了河鲜，院外铁锅里的鲜香一直飘到屋子里的众人口鼻中，令人很是期待。
大曲酒喝出了积年的情感，令这饱经生活风霜磨砺的两个汉子，两个家庭的顶梁柱也湿润了眼眶。“这些年，真是不容易啊。”“是啊，一转眼，又快有十年了。”“哎，是啊，咱们能有几个十年呐……三小子都这么大了。”
“当初要不是你，这孩子也早就送人了。”“啊哈哈……那时候，你们也确实是没有办法。”“哎，都过去啦，现在，也挺好的……你的事，还没解决呐？”“是啊，难呐。”“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固执了。”
“不甘心呐。”“人这一辈子，不甘心的事，太多，来吧，喝酒，不说了。”一瓶大曲酒很快见底，老石瞋目厉眉的要敖磊再去打酒，敖磊也出奇的没有抵抗他的命令。小兄弟几个自然也就陪着一同出了门。
一番肺腑，几多感慨……待到小兄弟几个回来时，这人迹罕至的场院中，竟然又多了两名不速之客来。“没事，就来看看。”“不劳你们费心，我老石不是为了这一口气，也不想给政府添麻烦。”“没事，就好，你们喝着，我们就走了。”
那两人离去之后，小宝忍不住心中好奇道：“谁啊？”老石哈哈笑着道：“两只看门狗，不用管他们。”“哦……”小宝也不甚理解，注意力全在那乳白色的鱼汤鲜香：“啧……真好喝。”“哈哈……”屋里难得的传出一阵笑声来。
一场酒，直喝到了下午两三点，其间，充斥了太多的辛酸苦涩。老城墙根就近徘徊的两个人也自有他们的主意和立场。“那谁啊？这么久？”“看样子关系不一般，这事要注意，上报。”
“也是，别是那老顽固自己限制了自由，再借由他人的口舌传达消息，给地方上找麻烦。”“回头打听下那家人是干嘛的，以防万一。”下午四五点钟，老张步履蹒跚的从老石家里出来，一家人也就此告别，却没注意到，身后遥遥的跟上了两条尾巴，一直送到了老张自家门庭。
两个人探头探脑的在屋后张望，这一幕，却落在了斜对面住着的吴艳萍眼中。待那两人离开之后，吴艳萍也走进了干妈的家门。“刚才外面见到两个人，不知道是干嘛的，我看着不像好人。”“长啥样？”
素珍伺候着酒醉还满口胡话不断呵呵傻笑的老张，口中漫不经心的问道。“两个人穿着中山装，一身黑一身白的。”素珍恍然道：“哦，知道是谁了。”两人说着话，就勾起了吴艳萍自家的心事。
“你干爸的朋友，一个老上访户，和你爸情况差不多，也是那年代至今没有平反的……国家的事情，咱们老百姓又能有什么办法呐，就好像我自己，以前是地方文工团的歌唱演员，但文工团解散之后，也就成了待业，这些年了，我也想过找政府解决工作问题，但政府千头万绪，要处理的历史遗留问题那么多，怎么顾得来我这一点琐事？说到底，人还是要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