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二子争锋
天城,楼兰人的圣地。
天城的大门由最低级的法师神侍者镇守。他们早已看到一骑红尘由远至近,按《楼兰神典》所记,不论是谁到天城大门都要下马步行,以示对天神的尊敬,可眼看着孔雀王子已到近前,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法师们有些懵了,不知道该不该拦,因为从来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孔雀却已快马加鞭,大喝一声:“闪开!”飞速从城门跃过。他过去了,阿勒吉扬了扬手,示意其他侍卫跟上王子,他则下了马,朝郁闷的神侍者们打着哈哈道:“诸位法师,孔雀殿下事急,大法师要他快些去,这,误了大法师的时辰就是大大的不敬了……”
孔雀纵马径直赶到法台下,身后是几股黄烟,久久不散。天空早已没了清晨的澈蓝,天城中最高的法台笼罩在一片曛黄之中,一眼望不到顶,更添威严之感。
早有侍卫上前相迎,孔雀将马鞭扔给侍卫,撩起前袍塞在腰带上三步并二步地跑上台阶。一路上立于一旁的神侍者纷纷向他行礼,孔雀一改往日的优雅,毫不理会地狂奔而上。
法台上已聚集了许多人,每个人都穿着洁白的盛装,他们都是楼兰国的王公贵族与楼兰大汗一起等待着大法师的出现开始祈灵求雨。
“父汗!”终于登上法台,孔雀叫了一声。
大臣们赶紧让出路来纷纷向他行礼,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孔雀常年习武也有些累,他轻喘着气调整呼吸,边走边点头致意。
“孔雀来了?”听到呼唤转过身来的楼兰大汗原本还是一脸的心事重重,见到了长子才露出些许笑意,他朝孔雀招手道:“过来,桑堪大法师说祈灵求雨你一定要在场,你这孩子,怎么没有换圣服?”
孔雀随言低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衣袍有些不整,全是沙尘,他忙将袍角放下,掸了掸才走到楼兰大汗身旁,单手放于胸前行礼,道:“走的匆忙,一时忘了。”
偏在此时一向并不在意孔雀穿着的贵族们开始议论纷纷:“身为大王子,怎么能不穿圣服呢?”“就是,也太随意了!”“听说他还不想来,若不是大法师钦点,连大汗都叫不来他!”……
也有的开始反驳,“孔雀殿下是伊拉大法师特许不用穿圣服的!”“就是,伊拉大法师说过,孔雀王子只着红衣便是楼兰人最喜庆的色彩,这可是得到神示的”“听说?我艾尼是他的叔叔,怎么没听说呢?”……
楼兰大汗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虽不语,却看得出来这些大臣们的议论明显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孔雀的,另一派都是平日里亲近匈奴、与乌珠和青虎交好的。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孔雀到了,却因为这点小事起纷争?这是商量好的吗?
“没关系,是父汗忘记了,我的孔雀是不用穿圣服的。”楼兰大汗充满慈爱的一句话终止了这场议论。
楼兰大汗不计较,谁再去较这个真,又有什么意义呢?
孔雀是有事而来,行了礼他立刻开始寻找,果然在祭台左侧一角盘坐着两个小孩子,一动不动,粉雕玉琢,梳妆整齐,身着圣装,只是眼神迷离,浑浑噩噩,一看便知被迷幻所致。
“父汗!”孔雀低声道:“这法台不是不能让孩子上来吗?那怎么有两个孩子?有一个还是女娃!”
楼兰大汗欲言又止,面上有些尴尬。一旁的青虎却笑道:“哥你不知道吗?桑堪大法师得到神示,必须是世间最纯洁的童男童女的灵魂才可以打动神灵,为楼兰倾雨。”
“一派胡言!”孔雀如电的目光扫向青虎。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向和气的青虎只要沾上“天神”立刻就变得无法理喻了,连人命都可以不顾。“若是没有呢?还要用八名少女来祭祀,是吗?”
他原本长相俊美柔和,但只要凌厉起来立刻凛然生威。本来就心虚,被孔雀这样瞪视,即使是同为王子的青虎也惧怕了。他僵硬地讪笑两下,小声嘟囔:“又不是我说的,是桑堪大法师说的,有本事你找他……”
他话未说完就在楼兰大汗的瞪视下住了嘴,头也顺从的低下去,正好掩藏住目光中一闪而逝的委屈。不过,当着众人被同为王子的兄长训斥,父亲也用眼神警告了自己,这些平时没事,但现在发生在一众楼兰贵族的眼前,青虎的心中渐升起了不满。
楼兰大汗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叹了口气道:“孔雀,只要能感动神灵降雨救我楼兰,其他的就不要计较吧!”
“父汗!上天有好生之德……”
“哥,那是汉人的说法!”孔雀刚刚说话便被拦下。青虎很多事都可得过且过,但涉及到汉匈之间,他一切都站在匈奴这边,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他自我认定那是因为身体中留有一半匈奴的王族血液,所以他有些高傲地微扬着头,继续道:“我的大哥,我的孔雀殿下,咱们是楼兰人,没必要什么都跟汉人学。”
“汉人、楼兰人都是人,有何不同?”孔雀转向青虎,若是平时他不与之计较,现在事关两条弱小的生命,此例一开以后不知会有多少无辜被卷进来。“父汗一直让我们学习汉学,我们屯田开垦种麦,和周边城邦生意往来,子民得以安居不用再风餐露宿,不用在茫茫荒漠中生死挣扎,不都是得益于汉学吗?”
“可现在呢?半年没有下雨了,挖了那么深除了黄沙什么也没有,孔雀河水也在干涸,再不下雨我们楼兰就会成为死城,你的汉学能让老天下雨给我们吗?”
“事在人为,可以想办法,但怎么能用人命来祭祀呢?”
“你就是汉人说的妇人之仁!”
楼兰大汗不说话,看着两个儿子争吵。
天渐昏黄,还有些蓝色晴朗。兄弟二人相对而立,都是英俊无比,却因母族不同长得也不相像。大儿孔雀五官柔和,长发乌黑直顺,这得益于他母亲的一半汉族血缘,而青虎鹰眉虎眼,棱角分明,白肤绿眸,更像是匈奴人。为什么,都不像他们的父亲呢?楼兰大汗心中唉叹。
“什么妇人之仁!连小孩子都杀,他们不是楼兰人的希望吗?”
“兄长错了,他们的灵魂将与神灵同在!”
两位王子针锋相对,互不服输,王公权贵左看右看,又看看一言不发的大汗,最终选择站在后面静静地听着。
“你怎么知道?难道他们不是死了吗?”
“这是大法师说的,难道哥哥在怀疑大法师吗?”
“谁在这里争吵?惊扰到天神,你们要让楼兰国遭灭顶之灾吗?”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透着高贵威严,仿若真的是天神下凡来训斥这些呱躁的人。
没有人觉得来人无礼,包括楼兰大汗都立直了身体,做出迎接的姿势,其他人更是弯腰行礼,包括两个刚刚还在争吵的王子。
擎着法仗,穿着黄色法师袍的桑堪缓步走出,他的后面跟着六位法师。见到楼兰大汗,这六位法师一手执杖一手抚胸,低头行礼。
桑堪朝楼兰大汗微一点头,叫道:“大汗!”
楼兰大汗走上前与之并肩,道:“大法师,是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若惊扰到了神灵,还望大法师请神灵勿要降罪。”
桑堪的眼眸望向孔雀与青虎,他脸无表情,却与有城府者的喜怒不行于色不同,是一种圣者的目光,无悲无喜无惊无怒,似神诋正透过他看着无知的世人。
青虎在他的目光下胆怯了,他垂下头去,藏住了满目的心事。孔雀的目光却迎向桑堪,他的眼珠乌黑,却是清澈无比,毫不掩藏自己的抗议与置疑。
桑堪读懂了他的目光,唇角微翘却稍纵即逝,他依旧用冰冷的声音道:“神灵若大怒,谁也无法劝解,还望二位王子以后勿在法台上妄言。”
楼兰城的官道上,索勒已经三次向乌珠阏氏告辞却都被拦下,他从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多话到如此。乌珠的汉语也不是很好,如果用楼兰语或匈奴语索勒都会听得懂,说汉语却让索勒心中抓狂,句句都要猜才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乌珠阏氏,索勒身负要事,若晚了恐大汗和孔雀殿下、青虎殿下会怪罪。”索勒猛然想起乌珠是青虎的生母,虽顿了顿但依旧加上了青虎,以防她责怪。
“索少郎现在去也见不到大汗的,大汗与二位王子正在法台上祈灵求雨呢!”乌珠微微笑道:“这回一定可以感谢天神,为楼兰降雨的。”
“乌珠阏氏竟然如此肯定?看来是有办法了!”
乌珠微微靠近索勒,小声道:“桑堪大法师得了神示,要敬献族中的一对双生胎,待大法师做法七日后再献上八名十五岁的少女,这回神灵肯定会降雨的,也不用令尊大人再跑一趟了。”
“敬献?”索勒心道不好,问道:“怎么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