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夜遇巫术
原来赵充国所说的“傅元子不便出面”是因为她的血脉之源,索勒何等聪明,马上就想到了这其中的缘由。
索勒冷笑道:“既然天子有天子的忌讳,那我们也有我们的计较,乐得清闲,大师姐没事就去看看郑吉好了,敦煌现在事多,在长安呆着多没劲!”
傅元子正端着耳杯饮酒,闻言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少胡说,你以为这里是敦煌啊?永远记得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索勒这才醒过味来,心里有所警醒,但面上却挂着“无所谓”,还朝对方做了个鬼脸,弄得傅元子哭笑不得。只好道:“我是不想管啊,我也无心管,但你不行,我在这里就是等你,长安的事你都要查清楚,你查出来大功一件,索太守还愁放不出来?”
索勒刚要说话,眼珠一转,挑眉问道:“大师姐真要去找郑吉啊?”
“我找他做什么?”傅元子摇头:“我确实要离开长安了,师叔去益州蜀郡拜祭师父二十年祭,来信说益州郡太守病重,今冬恐怕难过,那是我堂叔父,他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还小,我要赶过去看看。”
“原来孔师叔在益州?”索勒是没见过自己这个“挂名”师傅的,他也知道不光是自己,所有傅府郎君都是挂名师傅,称现任“傅府”掌门人为师叔,“那大师姐什么时候走?”
“我今晚就走。”傅元子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寂寥,喃喃道:“上次去看堂叔父还答应他把郑吉带去给他看,又失言了。”
索勒张口欲言,又不知道该说啥,只好又闭上嘴。师叔都来信叫大师姐过去,益州太守肯定是过不去这道坎了。现在西域那么乱,敦煌郡又没有太守,郑吉还真去不了,所以说自己说什么都是废话。
看着怅然若失的大师姐,他又想到卫家现在的处境。当年凭借战功一门五侯,有皇后有太子,有一人之下群臣之上的卫霍,有半个朝的战场生死同僚,现在呢?一个卫氏女都要避嫌,怪不得卫家尚在的丁男要么远在益州边陲,要么在长安做小老百姓。
索勒一时愤怒,又咬牙道:“要不是我爹,我立刻跟着大师姐去益州,长安闹成什么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少来!索太守若没事,你也是留在敦煌跑西域,哪里就陪我去益州了?”傅元子笑骂完,复叹气道:“其实有很多事,我们不用计较,谁知道得中有没有失,失中有没有得呢?”
索勒一挑眉,没搞明白:“啥?”
“《淮南子》的《人间训》篇,讲了一个故事,说塞上老翁丢了马,邻里们都来安慰他,结果他说“此何遽不为福乎?”没想到等几天,他的马又跑回来了,还带了匹母马回来,领里们又来道喜,他却说:“此何遽不能为祸乎?”果然没过几天,他的儿子骑着新马,结果被摔下来把腿摔断了,落下了残疾。大伙都骂这马,这老翁又说:“此何遽不为福乎?”,过了一年,匈奴人进攻,这个村落的男人都被征兵,结果十去十未归,他的儿子却因为断了一条腿没有去而落下了一条命,所以淮南子言“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也。””
索勒认真地听着这则故事,摇头道:“大师姐是说,人各有命,谁也不知道今日之事以后是福是祸?可如果这样说的话,我们还努力做什么?反正不知道以后生死祸福!”
“此言差矣!”傅元子没想到自己引用的名篇到了索勒的耳朵里,竟然变了味道,白了他一眼,分析道:“别人不说,只说我益州的堂叔父这一支,当年我祖父大将军健在,西南夷叛乱,他便派中郎将郭昌将军,还有我四祖父去平叛,待得胜之日,四祖父却接到圣旨,要他留在益州郡定边。那里山高地远很是险恶,卫后去向祖父求情,祖父却不允。后来祖父去世,我四祖父像是被人遗忘了,一直留在益州。等十余年后,巫蛊之祸,卫皇后宫中自尽,二位公主被杀,据太子一家自尽,卫皇后姐公孙一家被杀,我伯父卫伉一家被杀,连朝中那些与卫霍交好的臣子都没有逃过此劫,卫氏一脉只有当年定边西南夷的四祖父无事。我父亲和三叔父虽然没有定罪,却已失去庇护,在长安无法立足,还好当年尚是侍中的大司马与金日磾私下派人护送他们到益州投奔四祖父,我卫氏一脉才传了下来,你说,于卫氏、于四祖父而言,当年大将军不顾兄弟情姐弟义也要他留在益州,是福还是祸?”
她这一通四祖父、祖父说了一堆,要是别人可能会晕,但索勒却明白其意。当年西南夷叛乱,大将军卫青派自己最小的弟弟卫广、中郎将郭昌一起讨伐,得胜后郭昌反朝,而卫广被留下做了益州郡的太守。
益州郡还在蜀之西南,听说山川秀色,但著民尚未开化,还不知法为何物,让卫家最小的弟弟留在那里,卫皇后自然不干。不过,这一次一向好脾气的大将军却坚持己见,先帝刘彻自然是听卫大将军的,卫广便留在了益州郡,卫后也只能作罢。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留就到了现在,大约有三十年了。卫广死后,儿子直接接位也做了益州郡的太守。当年的巫蛊之祸不知是先帝忘了远在天边的卫广,还是念着陪陵的二位大司马给卫青留下一个兄弟,卫广这一只幸存下来,并养大了卫青的次子不疑和三子卫登。
看看卫广的遭遇,还能说他当初被兄长强行留在益州郡是错的吗?卫皇后当初会埋怨大将军不顾手足情,到被逼自尽前,她可有感叹自己兄弟的目光长远?
“我明白了!”经过一番思索索勒已然明白大师姐的用意,点头道:“大师姐尽管放心,任何事情,既已发生,我只需迎难而上想办法解决就好,不论胜负生死,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不负自己便可!”
天黑了,傅元子点燃了灯,一边道:“怪不得师叔那么喜欢你,果然聪明,即是这样,长安的事就交给你了,只是记得这里不比敦煌和西域,做事前要掂量掂量,傅量子和傅粒子都在这里,有事你请教他们。”
“诺!”索勒应声。看着外面昏暗的天,他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天黑了,自己再不走恐怕城门就要关了,丹琳和桑弘牛他们还在城外客栈等着。
他刚要问还有没有别的事,傅元子却抬起眼皮盯着他,一字字道:“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做到。”
“什么?”
“赵将军中蛊毒是御史大夫家的族亲邴已的仆人做的?”
索勒没想到傅元子话题一下转到这里,点头道:“对,他叫马保罗,可惜我什么也没有问呢,他就自杀了。”
“据我所知,他姓莽,父亲是莽何罗。”
索勒大吃一惊,莽何罗是江充的好友,当年巫蛊之祸时,其弟莽通因为参与缉拿太子有功被封了侯,后来先帝清醒过来开始清算逼杀太子的人,莽何罗见活不成便持刀进室欲杀先帝来个玉石俱焚,还好金日磾也在将之扑倒在地救下刘彻一命,莽氏一脉被族诛。
“竟然有漏网之人?”索勒一边寻思一道:“那他杀赵充国做什么?要报仇也该杀金氏后人啊?他糊涂了?”
“索勒!”傅元子叫着埋头沉思的索勒,令他抬起来头,才道:“你若是知道他主人的身份,就不会觉得他是糊涂了!”
“邴己?”索勒一直对他的身份很好奇,今日在邴府还认为他是邴吉的男宠,现在傅元子说起,那肯定是自己猜错了。
“当年据太子被逼自杀,史皇孙和女儿皆追随,众人以为太子一脉断了,其实太子有一位刚刚出生的孙儿留了下来,一直关在狱中,后来先帝下诏将自己的曾皇孙养于掖庭,先皇驾崩之后,曾皇孙便鲜有人提起了……”
“大师姐是说……”索勒眼睛瞪得巨大,已经猜到真相的他相当震惊:“邴己就是先帝的曾皇孙?”
“他叫……刘病己!”傅元子蘸着酒在桌上写下三个字:“先帝去后,大司马令邴吉照料,他便一直住在邴吉府上,对外是邴御史的族亲侄子,知道他真实身份的甚少!”
索勒琢磨了一下,问道:“大师姐的意思是说,那个莽保罗是知道他的身份的?”见傅元子点头,他又问:“那为何任他由呆在……邴已身旁?”
“一来是邴己看他可怜,特意请求将他留下来,二来我们试过他的身手,只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而且他并无加害邴己的意思,我们商量着放长线掉大鱼,倒要看看他想做什么,谁指使的,比如这次谋害赵老将军,肯定是有人授意!”傅元子停下来,叹了口气,喃喃道:“肯定是个大阴谋,长安城发生的事他肯定知道不少,可惜啊,线断了!”
索勒也不无惋惜,只好道:“当时也没有想到,是我失误了。”
傅元子摆摆手,摇头道:“不关你事,你又怎知长安城中出了这些事?我之所以告诉你,是要你提防点,虽然你现在身体不济,但头脑在,一旦发现有对他不利的事或人,定要保证他的安全,可记下了?”
索勒头一次知道据太子尚有血脉在人间,这也是卫家的血脉,他心中是有些激动的,立刻信誓旦旦道:“大师姐放心,就算我死了,也要保他无事。”
傅元子放心地点点头,起身道:“那我就回去了,今夜我就要出城。”
索勒赶紧起身叫道:“大师姐带我一起吧,不然我怎么出去?”
心事重重的傅元子这才想起来,从旁囊中取出一块牌子递给索勒:“险些忘了,这个给你,出入城门、霄禁出行都没问题,另外,这里每三天会有信鸽到,每十天会有傅府斥侯送来郑吉的信,如果这两个都没有,那西线就有事了,你尽管来,看后烧掉,有什么事和傅量子、傅粒子商量。”
索勒一边点头一边将牌子放入怀内。
两个人一起出来,天上已经漫天星斗。身在章台街,耳边却没有任何丝乐柔歌传来,整条街除了火把之外,也没有任何装饰,更鲜有人。
索勒知道这是因为皇帝病重的原因,他正想着要不找匹马回去,傅元子已在他耳畔道:“本来傅粒子想耍耍你,不过现在哪有什么心思耍,你带来的几个人已经被他接进城里了。”
“啊?”索勒眨眨眼,心中有些突突,桑弘牛还在,他能逃得过傅粒子的法眼吗?
傅元子只看了索勒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笑,道:“他们在吉祥客栈,你知道的。”
索勒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不是故意的吗?自己在章台街,吉祥客栈在华阳街东市那边,整个是从南到北,还嫌自己不累!
傅元子知道他心里肯定腹诽,笑道:“这是对你的惩罚,你昨天见到了傅粒子竟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