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为主为仆
“他当时在马上喊的是‘我的鹰丢了’!”孔雀道。
“鹰丢了?”索勒皱着眉,咬着嘴唇闷头沉思:“什么意思?你确定他说的是这个?”
孔雀非常肯定地道:“我确定!当时我是忘了,不过昨天晚上放鹰的时候,我就记起来了,本来想解决完刀疤脸的事再告诉你,和童仆都尉的生死之战让我把这件事忘得死死的,要不是看到那娃子去找这个大月氏人,我还没想起来呢!”
索勒能说啥?自己这位王子兄弟哪哪都好,就是记性差,总忘事。不过,孔雀从来不会记错事,他如此肯定,就绝对不会错!
鹰不见了!什么鹰?敦煌虽然雕鹰多,但都是有主的。虽然信雕极其难训,可敦煌地处边塞为了避免有细作往外送信,圈养的雕鹰全部有记录。这个大月氏人来了快一个月了,若带着鹰来,心细如淳于霆,不会没发现不记录在案的。
来了半个月,从来没有鹰,偏偏在那天那个时辰那个地方,看到了孔雀放飞的雕鹰才发现自己的鹰没了,会是什么鹰?会是……
索勒眼前一亮,却马上又蔫了下去,叹气道:“可惜尉迟达达死了,唉!”
孔雀奇道:“这件事和画师有关吗?”
索勒这才记起孔雀并不知道尉迟达达为他们每个人都画像的事,他马上把关于相像的事全部告诉了孔雀,包括第二天所有画像被烧毁一事。
“傅元子猜出,在葛立木身下的那块焦了的物品是个挂饰,所以她邀请所有可疑人到驿站,如果是常带在身上的,只要他那天出场,和尉迟达达的画像再做对比,就知道谁的挂饰丢了,我们就有了杀害葛立木的目标嫌疑人!但不幸,”索勒一耸肩,撇了撇嘴接着道:“凶犯太狡猾,他应该是预知到了傅元子的秘密,趁我们都不在郡守府便烧了所有的画像。”
“可惜!”孔雀不无遗憾,他虽然知道画像被烧,但具体细节此时才知晓。
索勒也是满脸的遗憾:“本来尉迟达达有个过目不忘的本领,我们完全可以让他再画一副木合塔尔汗的画像,他会完全重现初次见对方的样子,他身上是什么挂饰我们也可以知道。但现在尉迟达达死了,什么线索都没用了。”
“这样啊!”孔雀的手沿着樽沿摩擦一边寻思着,等他的手指沿樽沿儿画了一圈,又停在兽衔环耳上,突然抬起眼眸道:“我先去看看岱山。”
“……我还以为,”索勒泄气地道:“我还以为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呢,原来是这个!”
孔雀却摇头道:“别心急,你们汉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楼兰人说‘没有过不去的沙山’,先走过去再说,没准山下就有一条大路呢!”
索勒本就不是悲观的人,他只会迎难而上,听孔雀这一说,立刻点头道:“没错,是我太急了,走,我陪你去见岱山。”
两个人起身出了雅间,阿冬立刻迎上来,用那种标准的店伙计形象谄笑道:“少郎君要走了?”
索勒扔给他一串钱道:“我去后面看看。”
就算不是阿冬接待,换铺中任何人都知道索勒的身份,谁也不会拦他。阿冬收了钱后,立刻道:“少郎君您请便。”转身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索勒带着孔雀来到了于阗人的小院,相对于前面的酒垆,后面的客舍很安静,本来于阗人就包了多一半,现在被官家收押在这里,更没有客人住店了。
看守兵士自然认得索勒,索勒问了问情况,带着孔雀悄悄走在外廊向内巡视。
果然如阿冬所言,这些于阗人个个安安静静的,要么在那里默擦眼泪,要么坐在那里发呆,估计就等着时辰一到就睡了。
走到尔朱山荣的房间外面,索勒偷偷挑开窗棱外面的帘子,只从一个细缝暗中往里观看。
尔朱山荣在榻上躺着,不过翻身很频繁,时不时的还叹气。索勒悄悄放下帘子,人却未动,等了一会儿就听到尔朱山荣又叹了口气,用非常低的声音道:“什么时候能回于阗呢?早说不来的,您非要来,唉,回去怎么交待啊!”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还是叹气声,继续重复着“回去怎么交待”的话。索勒与孔雀对视一眼,两人静悄悄离开尔朱山荣的房间。
走远了,索勒悄声问:“你怎么看?”
“看来画师的死的确与尔朱山荣无关,他确实不知道我们在外面偷听。”孔雀肯定地道。
原来索勒是怕尔朱山荣知道自己在外面偷听偷看,才把帘子放下,让对方即使看出自己当时在外面,也认为自己在放下帘子后走掉了,然后站在外面再看看对方会不会露出马脚。
现在看来尔朱山荣确实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索勒点头道:“走吧,去看看岱山。”
岱山一直被关押在尉迟达达的房间,这是孔雀的授意,索勒也不多问,他知道孔雀自有道理。
示意看守不要说话,索勒同样是轻挑窗帘往里看,外间没有,内间……看到了,岱山正坐在内间的榻上。
同前夜来这里拜访时看到的一样,当时尉迟达达就是这个姿势。盘腿而坐,双目阖起,双臂自然垂于膝前,双手合在一起抱握。
索勒觉得这姿势和道家有异曲同工之势,没太大区别。也许不管是道家还是这个身毒那边正在兴起的佛家,开悟的方式是一样的吧?他回身正要与孔雀打招呼,才发现孔雀不在自己身旁。
望向门口,孔雀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正不屑地看着跟做贼似的索勒,用手指了指门,索勒这才看到岱山的门根本未关。
别说是孔雀,索勒自己都在心中骂了一声蠢物!
有可能是看岱山精神不佳又是“凶犯”,怕他自杀或出意外,所以淳于霆肯定吩咐过门不许关闭,里面做什么一目了然。自己却还傻货似的站在窗边偷窥。
索勒走了过去,孔雀无声地笑了笑,作为刚才索勒嘲笑自己的报复。然后,他示意索勒别作声,悄悄走了进去,索勒也在身后跟随。
尉迟达达的房间是整个客舍最好的房间,分为内外室,除了桌榻其他家什基本都没有,就连桌榻都是新的,可以看出这是客舍特意为尉迟达达准备的。
什么都没有,却是最贵的房间,这是因为客舍为方便四方的尊贵客人自己摆放物品。
尉迟达达是于阗王室画师,身份当然尊贵,有钱有权,这里的摆设也全部按照尉迟达达的习惯来,所以汉化非常严重,这点连亲汉的楼兰都望尘莫及。
其实,于阗虽然在距离上比楼兰离中原远,但可以说是最早与中原有交往的西域城邦了,早已汉化。这一切只因于阗有玉,中原人称为“和田玉”。
炎黄人好玉,一直到汉,恐怕这个习惯会永远的流传下去。索勒和孔雀都看过太史令司马迁的《太史公书》,还有许多别的古籍,这些书全部都有关于玉石的记载,这也是西域与中原接触的最早记录。
在其他西域城邦国还在牧马放羊四处游走时,于阗已经男耕女织,以农业为主,于阗子民得以安家落户,生生不息,才有时间与精力作画,在艺术上熏陶自己。
索勒去过疏勒国,那里的人和楼兰人差不多,也是高鼻深目,皮肤白色,头发为褐色卷曲。而岱山,怎么看怎么不像疏勒人,倒像是非常遥远的大秦人。
这个长得不像疏勒人的疏勒人,一个和于阗人有仇却做了于阗画师侍从的疏勒人,此刻他就安详地盘坐于榻上,神态祥和。若按道家来讲,他现在给其他人的感觉,便是早已天地人融为一体,比之尉迟达达看起来修行要高深许多。
孔雀告诉过索勒,说画师把这种修行称之为入定。看着“入定”的岱山,索勒突然生出一种想法:岱山与尉迟达达,到底是谁影响了谁?说的再赤裸裸一些,那便是——谁才是谁的侍从?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孔雀拍了拍他的肩,让索勒从观察中回过神来,他示意索勒跟着自己,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内间。他二人功夫本就好,再有意为之,落地根本不会发出声音,有如踩在云锦之上。
内间除了榻,左角最明显的是一架古琴,这在西域简直太难得了,以至于古琴比旁边的书桌还要醒目得多。
不过孔雀和索勒的目光都没有在古琴上停留,孔雀已轻轻走到书桌旁。书桌上有未及收拾的作画染料,有画笔,有数卷羊皮卷,还有一卷打开的羊皮卷。
这个羊皮卷被一大块织锦盖着,想来是画者不想让别人看到上面所画何人何物,但孔雀毫不犹豫地掀开,两个人立刻被画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