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苏武牧羊
三个人面色凝重,虽然还是骑马前行边走边聊,但已不复方才的放松谈笑。
阿干达皱眉道:“我一路过来也没有看到匈奴人,他们今年来的好早啊!”
“每年都来?”索勒问。
“嗯,每年都来!”阿干达点头,“不过,除了一拨人马是固定的,其他的都是凑巧,他们走了就没有再回来过。”
“固定的?谁?”索勒很是好奇。
阿干达想了想道:“这人虽然是匈奴右校王,但我觉得他是汉人,他总叫苏先生兄长,苏先生和他说的话太深奥,我大多听不懂!”
“右校王?!”索勒喃喃低语重复,点点头道:“我知道他,以后再提,我们先去找苏先生,对了,苏先生只在一个地方放羊吗?”
“放羊怎么可能只在一个地方?”阿干达笑了笑,继续:“不过是这一片区域而已,我觉得匈奴人要的只是苏先生投降,并不是他的命,所以这一区域相对安全。不过这里也不小,别说他们,我要是十天不来都要找一找哩!”
“那我们要赶紧了,最好赶在匈奴人前面。”索勒双腿紧紧,马儿加快了速度。
这里地处瀚海岸,全是怪石山峦,若是夏日绝对风景怡人,但现在不行,一片雪白下鲜有其他颜色,若没有阿干达带路,这里是异常难行的。
阿干达带着他们左转右转,就从一堆怪山石群中轻松地走了出来。又转过一块巨石,索勒只觉得风好像都停了,阳光照在这里,竟然有股暖洋洋的感觉。
孔雀用手一指左前方,有些兴奋。“看那!”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块雪岩旁若陷若现着一根细长的竹节,细看上面还有一些毛发飞舞,但整体看还是一根光秃秃的破旧竿子。
索勒看到却是全身一震,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下了马快速地跑过去,阿干达也要跟去,却被孔雀一把拦住,道:“这是他们汉人的事,我们在此等候吧。”
离得近了,一声声男儿苍老的吟唱悄悄地飘入索勒的耳中。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伴着这浅吟低唱,索勒看到了一个孤寂消瘦的佝偻人影,全身裹着破旧的皮毡,花白的胡子异常地醒目。他一步步走过去,终于吸引到了那人的目光。
一张满是沧桑与褶皱的蜡黄的脸转向索勒,老者眯着双眼看着他。索勒朝老者深深地施了一礼:“汉人索勒拜见中郎将!”
这一声“中郎将”让老者全身一震,抱在怀中那细长的持节都跟着晃了晃,本就只剩下不多的牛尾毛被他这一震,又飘落下几根,顺风而去。
索勒见老者只盯着自己不敢置信的样子,又走近了些,稍稍加了些声音道:“汉人索勒拜见中郎将!”
这老者正是苏武,十九年前被匈奴抓住宁死不降的苏长卿。
苏武很是激动,那张饱经风霜深坑遍布的脸都在抖动,索勒看到了他目中隐忍的泪光。
“汉人?你是汉人?”苏武的声音在颤抖。
“是,汉人索勒拜见中郎将!”索勒重复着,他要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对面这位令人敬佩的老者耳中。
苏武噙着泪开口道:“好,很好!老夫终于等到了,此生无憾了!”
“不,您要回到长安,回长安面圣,将这十九年所见所闻报与圣听,方为无憾!”
“唉!”苏武摇了摇头,虽在叹息嘴角却是笑着,露出已经没了一半的黄牙。“没有匈奴单于发话,我是走不了的,小兄弟,能见到汉人我已心慰,不白活这十九年!”
“苏中郎,索勒这一趟北行就是来接您的,是奉了长安令。”索勒很怕这位老者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赶紧解释。
苏武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抹了抹眼睛,问道:“当年与老夫同行的人,老夫记得有十几位同僚都未降,……年纪大了,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有一个叫常惠的,他们……可还好?”
索勒点头道:“回中郎将,我们已经找到了常惠,我从敦煌出来时,另一队去接了,至于其他人,……”索勒没有继续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苏武仰天叹了口气,“十九年了,我们也算是……能活的了。小兄弟啊,你回去吧,我与常惠不同,当年我自刎于刀下未死得罪了匈奴单于,他曾说过除非公羊生崽,否则我生死都不得离开北海之境。”
索勒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后面有人声,阿干达的声音传了过来。“匈奴人寻来了!”
索勒立刻直起腰板,伸手就要去抽兵器,苏武却道:“不可!”他看了眼随阿干达一起来的陌生人,明显不是当地人,又不是汉人,让他的警觉心升起。
索勒赶紧道:“他叫孔雀,是随索勒一起来寻您的,请中郎放心,自己人。”
苏武立刻点头道:“阿干达,带二位客人进穹庐躲躲,我不叫你们不要出来。”
索勒此行只为苏武,一切从大局出来,立刻跟着阿干达孔雀牵着马前行,钻进不远处的穹庐。
一进去一股浓重的羊骚味扑鼻而来,熏得索勒孔雀都憋不住咳嗽了几声。索勒原以为这只是圈羊的大帐,没想到却在正中间看到了一张简陋的床塌,上面的铺盖齐全就是太过破旧,低声问道:“苏先生就住在这里?和羊一起?”
阿干达点头道:“是啊,一个人太冷,和羊群一起正巧取暖,不然早就冻死了。”
索勒没有再说话,想来也是,匈奴人为了要他投降,又怎么可能让他过好日子?苏武也好,常惠也好,能在这十九年来不降又活下来,真真是让人敬佩!
外面传来马匹的声音,还有匈奴人在说话,他们三个立刻噤声,在穹庐内小心地听着。
“不归拜见伯父!”
竟然是个姑娘家?听声音不过十几岁,虽然语气有些生硬,但说的是汉话。孔雀索勒对视一眼,索勒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觉得这姑娘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可又想不起来。
“兄长,你可还好?”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说的也是汉语,口音字正腔圆很是流利,不似匈奴人,孔雀不解的目光又看向索勒。
索勒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可知道李陵李长卿?”
孔雀瞪大眼睛,李陵的名字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索勒点了点头,示意就是对方,孔雀也点点头表示明白,两个人继续听下去。
苏武又恢复了苍老沙哑的声音,缓慢得像是大病初愈的人。“还好吧?估计死不了,一如往日,一如往年!”
李陵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些许不忍与相劝的味道:“兄被困北海一十九年矣,兄还在执着什么?等他们来接你吗?长安,早已将你忘了!”
“咳咳”两声轻微的咳嗽后,苏武还是那一成不变的缓慢与衰老:“一十九年了,老夫在汉人心中早已是死人了吧?没关系,这里来来往往的异族人,只要看到老夫手中的持节就知道老夫为汉史的身份,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你怎么……”李陵的声音有些急躁,好像在怒其不争,又停了下来,平静了平静换成一付苦口婆心地温柔腔调道:“听我的劝,降了吧!又能怎样?人生一世,又能有几个双十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