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前路莫测

山峦叠嶂，弯弯的红崖江犹如一条奔腾的巨龙盘旋在群山之间。

江水回转的江岸上，章焱正带着这个绰号叫狗鼻子的兵，一路搜索着沿江而下。从中午时分，他们一直奔跑到太阳西斜，除几个时隐时现的足印，那个诈死鬼子的踪影依然全无。

太阳落山时，红红的晚霞映红整个江面。又累又饥的他们沿着江边继续追踪下来，这时候实在疲累得不行了。停下脚步的章炎，爬上江边的一块岩石，眺望了一阵远处后，招手叫来正在附近苇草中搜找的狗鼻子兵。

汇合后，两个人精疲力竭的靠坐在岩石上，就着清凉的江水，分吃起身上带着的干粮饼子。章焱一边嘴嚼着满嘴跑渣的干粮饼，一边用手盘指算着时间，从滚驴离开的那刻算起，要是他们在路上没出什么意外，这个时间点应该到达清和城，与兰少爷汇合了。还有那台看上去非常高端的精密设备，兰少爷是否能看出它的端倪？想着还在眼皮子底下逃窜着的鬼子，章炎气狠狠的嚼了几口饼子，吞咽时一下被噎到。他一个飞身跃下岩石，喝了几口冰凉的江水，才算缓过一口气。

大西南的阳光来得早，褪得也快。章焱手中的饼子还没吃完，刚刚还火红着的一片江面，在暮色中开始变得苍茫起来。

这时候，一只黑色、长脖子的鸬鹚从斜面飞临到他们附近的水域，远远的停下来，仰着长长的嘴巴看着他们。

“兴许它是没逮到小鱼儿吃吧。”跟着章焱下到江水里，正在捧水喝的狗鼻子兵看到，直起腰身从口袋里掏出那半个饼子，掰了几块碎饼朝着鸬鹚丢过去。

鸬鹚飞起来扑食的刹那，腿上连带而起了一些丝丝缕缕的东西。从不会放过任何可疑处的章炎，随即身形一掠，转瞬间已到那游禽身后，一伸手便逮住这只贪食的鸬鹚，等他踏着浪尖返回到岸上来，把这只大鸬鹚往地上一放，细查之下，发现缠绕在它腿上的东西，竟然是几根带着血迹的碎布片。

他随即解下来，把这些碎布拼凑在一起，依着花色和样式，他判断出这是当地人的服装衣料。

猛地，他像想到什么似的，大叫一声“不好！”一把丢掉手中的鸬鹚，朝着它飞来的方向疾跑过去。凭着狗鼻子兵灵敏的嗅觉，两个人很快在江岸上游的一块巨岩下面，找到一个已被割破喉咙的彝族老汉。

老汉胸前的衣服，已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从他痉挛微曲的躯体上，能看出他在死前作过一番博斗和挣扎。

“看，对面！”这时，狗鼻子兵突然指着远处大叫起来。

可惜的很，他们站立着的江岸对面，一叶扁舟正徐徐向岸边靠拢。

眼睁睁看着船上的人弃舟上岸，一瘸一拐没入丛林，气得章炎狠狠地一跺脚。随后，他带着小兵转身就往半山腰上的那片毛竹林跑去。

章焱和狗鼻子兵在红崖江半山上，砍伐着毛竹做竹筏过江的同时，兰延春接到丹尼弗从个旧那家倒闭的锡矿山上打来的电话。

电话中丹尼弗兴奋的向他汇报，说已经找到他看中的那几台设备配件，经过验看，虽然暂时还不能与那些洋设备搭调，但他已经找到可以组装的办法，只要有零件基础，他精加工后马上就可以投入使用。因主家急着出国，丹尼弗让兰延春尽快把设备款带过去，这样他就能很快带着东西返回。

丹尼弗的这个好消息来到时，兰延春正在矿山上与工程师们讨论着矿山开发的新进程。现在有了丹尼弗这场及时雨，开发碧罗雪山那道不知诱惑了多少代矿山人的矿脉，已经指时可待。听完丹尼弗的陈述，他把手中的计划书和新矿一系列规划图纸交与众人继续研讨之后，带着财务总监匆匆下山了。

清和城里，兰延春带着财务总监在各商号筹齐设备现款，让他赶往个旧方向与丹尼弗汇合后，在矿山上劳累了一天的他，回到兰宅。

在书房小憩时，老管家送来一张银行通知单。

看到账面上已入账的这笔巨额贷款，虽然之前董少白曾充满歉意的表达过，因为是在战争时期，他叔父的银行暂时没能力为他提供免息贷款。但这个，对兰延春来说已经足够。他相信，只要让碧罗雪山中的那座新矿早日运作起来，偿还这笔贷款的本金及利息应该不算太大问题。而且，他刚刚从萨容容那里得知，蒙古马帮大锅头已让人捎回话来，他们已安全到达拉萨边境口岸，正在兰氏矿指定的货物交易地点上交货，他日即可踏上归程。

这些来自各方令人振奋的消息，让兰延春的丧父之痛暂时得到一点缓解。他开始沉下心来，有条不紊的处理起各种款项的划拨和项目之间的调配方案。只有在执行这些细节的时候，他才深切的感受到父亲几十年来的艰辛和操劳。

想到父亲，兰延春停下手中的笔，挪过书桌上相框里的那张全家福。呆呆的望着母亲抱着襁褓里的自己，幸福的倚靠在父亲身边的画面。正当兰延春又雾湿眼睫的时候，羊良才跑来报告，唐三带着他的故人来访。

唐三说的这个故人，就是兰延春几个月前在兰宅里见过的日本同学，冈田健一。这次他来清和城，主要目的是跟唐三洽谈生意，当听说兰父的事后，他急赶着过来吊唁。

兰延春接受了冈田的这份情意，带着他一同前往祠堂拜祭。

末了，在转回客厅的半路上，冈田匆匆向他告别，告知他那边还有更急需的事情等着他。临走前，冈田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烫金的请柬，半鞠躬着双手很郑重的递给兰延春，口气不容人拒绝：“兰，这是下个月我们在畹町举行的分社庆典仪式，届时请一定要赏光！”

看到兰延春有些犹豫，冈田马上换上平日里的常态，当胸擂了他一拳后，非常自信的又说：“这次你必须给足我面子，也不枉我们交好这么多年。况且我都跟舅父保证过了，肯定得把你弄过去。”

听到他最后这句话，兰延春脸色微微一凛，冈田自知有些失言，忙拉过唐三遮掩：“不单是你，唐老板和你们滇西的各矿主都在邀请之列，到时候你们去了，会有大大的惊喜。如果你不信，可以问唐老板。”

得到冈田的回头示意，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唐三紧跑几步，把头点得跟鸡啄食一样：“冈田君说得一点没错。贤侄，你要不去参加，那可亏大了。你看，这些矿主都在我这签了字摁过手印领取到保证金。冈田君说过，到了真正的会场还会给我们更多的实惠。”跟着，唐三的口中嘣出一大串兰延春熟悉的矿主名单。

本来已决定不去凑热闹的兰延春经唐三这么一说，他的心倒一下悬起来了。跟日本人打过交道的他深知，以这个民族待人接物的方式上看，根本不会有免费的午餐，除非另有图谋。此时的他，开始为那些作过承诺的矿主们担忧起来。

“贤侄，你不会是不敢去吧？你们这些小娃娃从来就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唉！要是我那兰老兄还活在人世，他胆子不会这般小的。”

唐三的激将法在兰延春身上，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看他依然默而不语，冈田似乎也有些急起来：“你不会是在担心安全问题吧？畹町那边全都是熟人，这个我可以用性命和人格向你保证。”也许是想到那边是沦陷区，生怕兰延春不敢去，冈田向他保证着。说完话，他又从包里拿出几张特别通行证，递给兰延春。

“都这么些年了，难道你对我还信不过？再说，这次如果你去了，不但能结识好多世界级的专家学者，还能见到一个你绝对意想不到的人。这个……得先暂时保密。”

冈田话说到这个份上，兰延春也不好再拒绝。这倒不是被他刚刚的神秘和诚意所打动，他只是担心着，日本人在沦陷区搞这么大动静，居心何在，目的何在。他看了一下庆典的时间，还有整一个月，完成开发新矿的前期工作应该是赶得及。

看到兰延春终于点头，冈田像完成一个重大任务似的，脸上的肌肉似乎笑了一下，随即跟他击掌约盟，到时不见不散。这一下，冈田可以放心的离去了，因为以他对兰延春的了解，凡是他承诺过的事，他都会竭力做到。

送客人到大门口的时候，兰延春看见滚驴带着一个兵匆匆赶回来了。

看着冈田和唐三渐远渐消的身影，台阶下站着的滚驴若有所思的呆望一阵后，赶紧从怀中拿出那个一路上当宝贝揣着的铁匣子，面呈兰延春，并把章焱让传递的话向他复述了一遍。

捧着铁匣回到书房，兰延春从里面先取出那本日文字典。仔细地翻看着，渐渐的，他发现字典里标注着的那些字符，期间貌似有着某种规律性。如果与它所在的页码对应起来，又仿佛暗示着某样东西。莫非是……他只觉脑袋一热，那绝对是电报机和它的密本。

他的这想法，吓了自己一跳。一直以来，他虽不是军中人士，但骨子里对戎马生涯的向往和热爱就从没间断过。在国内，由于家人的强烈阻挠，他没能实现从军梦。到了国外，他就像一匹被解开缰绳的野马，狂热地圆着自己未遂的梦想，特别是当认识了培训基地的一个退役教官后，在教官的熏陶下，他见识到好多世界上先进的武器装备和性能。

此时，捧着密本字典的他，很感谢正是有了那段辛苦并快乐着的时光，现在才能逐一解读这些数字与符号之间蕴含的意义。他把上面排列的一串数字演变成收取电文时的笔画，再与下面的符号相对应，就得电文抄写时的节律，最后用得到的文字再去对应字典里的页码和文字，就能得到电文的实质内容。

这一发现，让恍然大悟过来的他欣喜若狂，他赶紧的把这些关键过程记录下来。接着，他在字典最末的夹页里，发现一张类似草稿的纸片，上面凌乱地画着一个地形图。在这些起伏的线条上，他看到一些非常熟悉的凸凹点。

再仔细点一看，这不就是他大滇西的地貌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