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义无反顾

看见羊良才的第一眼，兰延春恨不得把他抓过来暴打一顿。

那小子可不在意少爷的横眉竖眼，而是把停稳车的他匆匆往驿馆里带。进了房间，兰延春在接过波拉让转交的字条和他的佩刀后，一腔怒气平息了，震惊、担忧和悲恸，在这一刻，所有让人悲伤的词汇，全都涌上他的心头。波拉的字条上写着:

兰少爷，对不起，我先爽约了，没能等到咱俩在景颇山寨豪饮一场就走。如果你有缘来过，山寨里的一草一木就是我波拉，到时可别忘给我来一碗老窖酒。

金山我比你熟悉，每一块石头每一根茅草我都认识，所以去火山口的事交给我去办最妥实。兰氏矿不能没有你，西南矿不能少了兰少爷，等你去做的事情还太多太多。毛酉峰可以慷慨赴死，我波拉也绝不是胆小鬼。我和你们一样，愿尽自己的所能，早日把那些小鬼子赶出中国去。

都说好马配好鞍，宝刀赠英雄。兰少爷就是这样的人，这把佩刀赠予你，算是我们相识的一个纪念。兰少爷，永别了！

看着波拉情真意切的手迹，握着他心爱的佩刀，兰延春的眼里很快湿了。从羊良才口中，他得知波拉是在天黑后，来驿馆取走他之前送达的那个火山包。临走时，波拉要去完成什么大事一般，反复地交待着羊良才一定要守护好兰少爷。

在波拉反常的举止中，羊良才预感到少爷一定有事瞒着自己，第一次没听他的话去跟吴昴基汇合，选择留在驿馆里等他。

驿馆门外，兰延春发动车子即将驰离的时候，已被他骂哭的羊良才急步从驿馆窜出来，拉开后兜门跳上车，生怕又会把他踹下去似的，两手死死抱住前面副驾座位，紧张兮兮地看着他的少爷。

看着眼里噙着泪花，执拗得像一头犟驴的羊良才，兰延春叹口气，放开离合，右脚压下油门，吉普车箭一般地疾驰而出。

畹町郊外的山野，夜浓黑的翅膀温柔地覆盖着大地，到处都有蟋蟀凄切的叫声。在通往日军秘密基地的山道上，五辆满载疏菜的车队在章炎和老岩罕的带领下，正向目标地渐渐抵近。

离他们不远的山体暗影下，陈子谷乔装成日军的游击小分队，也跟随着车队运行的方向一路潜行着。让陈子谷欣慰的是，在这次行动中，国军方面的吴昴基没有食言，除提供给他们装备精良的武器外，他的阻击分队也按行动方案，在出山口布置好埋伏圈。

秘密基地那边紧锣密鼓，开始燃起烽烟的时候，这边兰延春向金山急驰的吉普车，哼哼哧哧爬完一段陡坡路，急速地下完坡，再拐出这座山的山丫口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轮圆月映照着的朗朗金山，扑进眼帘。

峰顶上，那个在月色照耀下的“大锅底”，泛着一层层淡淡的清辉，远远看上去，是那么的圣洁和神秘。随着车行速度加快，当“大锅底”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当吉普车沿着进入金山的那条山道，快得就要飞起来的时候，前方的路上，终于出现一个移动着的小黑点。

随着小黑点越来越近，波拉熟悉的身影渐渐浅显出来。颠颇的山道上，吉普车又一次被高高弹起再回落的时候，兰延春终于松开一点油门，车子平速的朝前跑去。

从畹町出发到金山的这一段直线距离，路险弯多，虽然路上车子出了点小故障，但他还是感谢上苍的眷顾，让他在此时的金山脚下，追上波拉。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时他无比的相信这句民谚。如果没有这轮圆圆的大月亮，如果没有这皎皎的月色，他追踪的目标物就不会这么醒目，也不会让他争分夺秒地赶上。

听到后面的汽车声，前面的波拉回头看了一下，撒开腿狂奔起来。吉普车上，兰延春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轰响着冲上去，很快就截住满头大汗的波拉。

看到紧急停车向自己奔过来的兰少爷，波拉本能的护住身上的火山包。此时此刻，两个无言着却装满一腔情义的男人，动手抢夺起那个火山包。

在这场争夺战中，一开始，波拉只用六分力道阻挡着兰延春，后来见他拼尽全力来争抢，从小习武的波拉再顾不上其它，只见他施用擒敌术的几个狠招，很快就将兰延春嵌制住。

这时候，兰延春自知不是波拉的对手，忙冲着站在一边慌乱得不知要帮哪一方好的羊良才怒骂：“臭小子！快来帮忙啊。”

听到少爷的顿喝，羊良才像睡醒一般，迅速从地上拾起一截断木棍，正欲往波拉身上挥的时候，就听见波拉一声急吼：“如果你不想让兰少爷死，那就赶快帮我，快去车上找绳子来。”

看着两个挚爱的人用劲扭缠在一起、都拼着命去抢夺那个会为之付出生命的火山包，羊良才的眼泪哗的一下出来了。

看见他在哭，急性子的波拉一跺脚，急切地说：“好兄弟，就算哥哥最后一次求你了，时间来不及了，快帮我，去拿绳子。”看见被波拉使劲捂着嘴巴的少爷对自己怒目而视，嚎哭着的羊良才，刚想迈开的脚步又被吓停。

见此情景，波拉哽咽起来，他用近似乞求的声音催促着羊良才：”快去拿绳子啊，你忘记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兰少爷了？金山我比你们都熟悉，这个包只能我去丢。快去拿绳子！快啊”说到最后，急起来的波拉也带着哭腔了。

在波拉的连声催促中，抹着眼泪的羊良才飞快地从车上取来绳子，配合着波拉，两个人把兰延春绑个结实，抬上吉普车后兜里放下。在波拉的一声声催促中，羊良才很快发动车子，在引擎的轰鸣中，波拉微笑着拍了一下羊良才的肩膀：“快走！”返身，最后一次与兰延春紧紧拥抱。

当羊良才踩下油门，吉普车按原路狂奔起来的时候，倒坐在车兜里，被捆绑着嘴里塞了手帕的兰延春，在波拉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后，他脸上肆意奔流的眼泪，已成一片海。

而此时日军秘密基地的大门口，章炎的送菜车队已借进门之机，干掉门外的几个岗哨。当游击队员按着章炎所画路线，到达食堂集合地时，先行的章炎他们已麻溜地解决了食堂的两个鬼子军曹。就在汇合的两路人马快速地掀开菜车，动手取着藏在里面的枪友弹药时，一个喝得醉熏熏、哼着离谱小调的鬼子军官，拎着个空酒瓶，远远的]朝着食堂方向走过来。

陈子谷一个眼色后，除扮成送菜的几个队员，其余人马上隐身。待那鬼子蹒跚着走近，老岩罕随即迎上去打招呼，在鬼子伸手接烟、点火的瞬间，章炎突然在鬼子身后闪出，手中利刃一挥，被抹了脖子的鬼子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移走鬼子尸体，队员们用最快的速度拿好弹药，跟着章炎穿过食堂后面的竹林，向那条秘道靠近。秘道口，打头的章炎刚拐进去，跟在后面的队员还没听见任何响动，就收到他立即后撤的命令。

等队员按他的指示全撤到刚刚经过的毛厕里，围墙外已传来日军整齐的军靴声。万幸，凌晨时分的毛厕里空无一人。

这是一支由秘道另一端过来的日军巡逻队，暗影里的章炎很快得出结论。连这条隐秘的路径都开始布防巡逻队，那就证明，日军“k行动”计划已在实施中。

日军巡逻队穿出竹林远去后，为保证行动安全稳妥，章炎和陈子谷商定，其他人延后，他俩先行一步过去探路。

这一段，他们刚好错开鬼子巡逻队的时间差，不多一会，后面等待着的队员就收到前方可行的哨音，不到十分钟，全体队员已陆续抵达秘道出口。

在最后一道出去的暗门内，章炎找到机关按钮，用劲压下去，石门悄然旋开，他往外刚探出半个身子，突然面上寒光一闪，一把刀子瞬间抵住他的脖颈。

“别动，再动就杀了你。”章炎刚动了一下，耳边就传来一声轻喝，脖子上刀刃的力度也在加强。

听到对方的中文，章炎接口：“你是谁？中国人吗？”

“你是章炎？”

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章炎显然愣了一下，但马上答：“对，我是章炎，你怎么知道的？”对方手一松，架在他脖颈上的刀立马放下。

“这条秘道是你发现的，今晚，我知道你会来。”对方话音一落，旁边的岩壁阴影里闪出一个魁梧的“鬼子”兵。看着已潜出暗门来，脑袋光溜溜的章炎，对方又加上一句：“我还知道，你的少林功夫不错。”

没等惊愕的章炎回过神，跟在他后面的陈子谷已探出门，这“鬼子”一见到他，惊喜地叫出声：“老陈。”

“老傅。”

陈子谷也同时认出这个紧贴着岩壁的“鬼子”，分明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战友，傅天宇。

原来，夜不能寐的傅天宇，趁夜深人静之时，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杀死哨兵，换上鬼子衣服在夜色里摸到这边来。在之前，他已听兰延春提到过这条秘道，也知道章炎和老岩罕每天都会往这里的日军食堂送菜，就摸到这条秘道处，想去与章炎他们汇合。哪知，却在此遇上了。

看到自己的情报已准确的被兰少爷送达，并且他们的行动已经开始，傅天宇欣慰之际，对整个行动方案也提出修改建议。引爆日军油库和弹药库的任务，只能由他去执行，一是他刚从鬼子营房那边摸过来，熟悉地形。二是爆破本身是一项极其复杂的技术活，必须由他这个专业人士来进行。

被傅天宇替换掉任务的陈子谷，踌躇一番后，答应下来。他是知道傅天宇实力的，也知道完成这个任务的重要性，只有准确无误地引爆日军的军火库，才能给敌人以重击，才能让停机坪上的那些飞机变成一堆“废鸟。”

任务一旦确定，傅天宇立即挑出六名队员，扛上弹药随他朝油库的方向潜行而去。这边的陈子谷和章炎，对毁坏日军基地所有机动车辆的计划，也开始实施了。

游击队在日军秘密基地里展开行动的时候，金山上的波拉，已沿着那条茅草山道，攀爬到有着熔岩喷泉的地段。

那一道道自石壁里飞泻出来的喷泉，在清亮的月光下，如银练一般的飞舞着。阵阵山风吹过，那些喷洒着的水线一忽儿直，一忽儿弯；一忽儿高，一忽儿低；一忽儿急，又一忽儿缓的不断起落着……石岩上流淌着的“潺潺”水声，给原本寂静的山野增添了一份生机，也让向上攀行着的波拉，生出一种对生命无比眷恋的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