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枫叶·爱晚亭——山川随想录之一
◎芙蓉·枫叶·爱晚亭——山川随想录之一
（一）
北京的芙蓉树是正值盛夏到来时开花的。这就很使人有点惊讶了：天上烈日炎炎，行人纷纷躲到树荫下去吃冰棍，而她似乎丝毫也感觉不到骄阳的逼射，悠然自得地绽开着争妍的花瓣，并且散发出淡淡的芳香……
风和日丽的春天，她为什么不开花呢？那时候，各种花都开了——先是迎春，玉兰，然后是紫英、牡丹，芍药，金钟、紫罗兰……中山公园的牡丹素享盛名，而西郊的紫竹院里，是杜鹃花展，人们象潮水一样地涌来涌去，把各种爱慕、眷恋的目光投向她们……
那个时候，芙蓉树和长安街旁的梧桐、垂柳、白杨、紫槐一样，还只是刚刚长出新叶，又有谁知道，或者说又有谁想过：哪几株是芙蓉树呢？
待到各种各样的花展收场了，夏天的气温越来越高了，北京的“早花西瓜”快要上市了……芙蓉花使也悄悄地开了。她一点也不怕觉热，她的花朵在阳光下由浅红、粉红，而成深红。她的悠悠回荡的芳香，又仿佛是在酷暑里流经人们心里的一线暖流……
如果夏天没有芙蓉，自然界的色彩不知要单调多少！
（二）
芙蓉树是高大的，芙蓉花是众多的。
高大的树，众多的花，是因为她有伸向大地的深远的根须，能够广泛地汲取营养。
烈日下，她不枯萎，风雨中，她不歪斜。
这么美丽的花，却没有人专门来施肥，松土。
没有一座玻璃搭成的花房能容得下她。她的头上，只有蓝天和白云。
一朵、两朵……初开是并不显眼，千朵、万朵之后，真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你想知道芙蓉的美吗？那么，请你抬起头来！
低头不见抬头见——抬头不是很容易的事吗？不一定！
坐在飞一样的小车里，放着冷气，听着轻音乐，路旁的景象，人物都是在一刹那急急而过，那是看不到芙蓉的。
打着花一样的纸伞，把前方的视线隔断了。也是看不到芙蓉花的。
大概因为祖传的、最保险的走路法是目光盯着脚尖——我们的古人还有“目不斜视”的遗训，因此，眼光射不到一米之外也是看不见芙蓉远处有青山，头顶有芙蓉。
难怪芙蓉花开的那么高！——她并不想取悦所有的人，她只有奋不顾身地挡住传来酷暑的骄阳。为从乡下进城送菜的农民，为上班的工人，为一对对恋人遮荫。
爱她的人，尽可从容观赏她的风姿！并且她不时会落下一朵、两朵，作为赠礼给你。
假若你不愿意抬头，那么，她也实在不想瞧见你。
她是大自然的女儿——娇艳而不谄媚，有心灵的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把荷花也叫做芙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多好的两句诗！
芙蓉开放的时候，荷花也盛开了。
北京西苑的荷花是原来的燕草名胜之一，但，因为离城太远，所以人们往往也就只能到北海去看荷花。
芙蓉与荷花究竟有多少相似之处呢？——我曾经想过许久，却一时找不到答案。
一个是开放在空中，一个是开放在水上。芙蓉是绒毛似的细小多姿，荷花是婷婷直立的高清素雅。
看荷花要比看芙蓉容易得多——不必抬头了。
但，人们的目光大抵也只是停留在荷花、荷叶上，似乎从荷花梗朝下，进得水里，就不值一看了——“出污泥而不染呀！”——这是大家都会发出的议论。
没有污泥，没有污泥中纵横交错的藕节，会有荷花吗？会有荷花的多彩多姿吗？
所以，荷花也只是远远地站在水里，决不离开自己的泥土。直到秋后，收罢莲籽，一片枯黄了的老叶还要烂在泥里——让明年的新荷花开出更艳丽的奇葩。
因为白天太热，看荷花的人往往想在夜间去。
但，荷花却在夜间闭合了！——然后，借着夜色的幕帷，象少女一样恬静而安详地进入了梦乡……
世上没有廉价的美和真！
开在空中的花，开在水上的花，都是因为有了泥土；
伟人与凡人，不也都是站在泥土上的吗？
我希望画家们能作这样一幅画：一池新荷，池畔是几株芙蓉。树下，是隐隐约约地闪现的，恋人的身影……
然后为这幅题上这么一句：愿人间处处有芙蓉！
（四）
北京的芙蓉使我想起了岳麓山上的枫叶。
我的笔记本里至今还夹着一片摘自岳麓山的枫叶——那是好年以前了，我坐着尖头的、细长的小船去了橘子洲头，后来，又登上了岳麓山。
我去的时候，是春天，枫叶正绿的时候。但，我还是摘下了一片——这片枫叶是在我笔记本里度过了秋天和冬天的，但，毕竟以为没有经过风霜，始终不显红色，只见枯黄……
后来，我把这悄悄告诉了岳麓山下的朋友，终于得到了几片经霜后的红叶，也夹在笔记本里，至今打开，还是深红耀眼！
经霜与未经霜大不一样啊！——虽然，它们都是岳麓山上的枫叶，甚至还可能是从同一棵树上摘下来的。
杨柳婀娜在春风之中，枫叶美好在经霜之后……——大自然的美就是这样组成的，人们的意志又怎么能完全左右这一切呢？
我曾经在杨柳轻拂的春天里，希望人间永远是春天。
我曾经目睹红叶而沉醉，希望人间永远是秋天。
而芙蓉花开时，我还情愿有很多的夏天……
这一切，不过是天真的幻想而已！即便是你最不喜欢的严寒的冬日，也总是一年一度的来临——然而，诗人告诉我们：冬天到来后，春天也就离我们并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