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操心
德贵急急忙忙用膳完毕回到主子身边,见严满、仁满都在外头伺候,知道李之戎现在必不愿有人近身。压低声音一问,果真如此,遂也在外面当起门神来。
眼见着日头西斜,到了传晚膳的时候,德贵觉得李之戎再不出来他得闯进去了,里头李之戎像是体谅到他的心情一样,突然开口叫他:“德贵,摆膳罢,叫玉儿晚上不必来请安,我有点头疼,想早点歇息。”
严满向德贵一低头,出去传膳,德贵道:“是。老奴这就去办。是否需要请太医?”
李之戎的声音冷冷冽冽地传出来:“就是头疼,请什么太医。”他顿了顿,听德贵还有继续说的趋势,又道:“哪儿来这么废话,退下。”
德贵冒了一脑门儿的汗,李之戎的心情咋突然变得如此糟,难道王妃遗物对他的影响如此之大?这可了不得。
德贵心里急得直跳脚,面上分毫不显,仍旧和往常一样,服侍李之戎用膳、洗漱、看书,同时悄悄地注意着李之戎的一举一动,果然他平日喜欢的菜也就动了两口,不喜欢的菜也动了两口,看书平均一刻钟翻一页,完全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多看片刻还要提笔做注,不喜欢晃一眼就翻过去了。再看文房四宝,墨短了半寸,早上裁好的一刀纸少了一半,四下瞧瞧却没有文稿,也不知他藏到哪儿去了。
满怀疑问的德贵偷偷看了半日,李之戎要安寝了,他一边伺候更衣一边想着要不要偷偷翻主子的书房——原是李凤清要他“事无巨细,悉数了解”,又要他“万勿使阿兄以吾使汝间之”。
又要事无巨细地全部了解,又不能让主子觉得这是主上在派人监视他,这不是逼着他左右为难么。
“德贵。”李之戎已经在床上躺好了,忽然来这么一下。
德贵麻溜地跪了:“小的在。”
“有事你就直说,何必这样瞻前顾后?你为难,我还心烦哪。”
德贵立马撂干净了:“回主子话,主子今儿心情不好,做奴才的,怎么能不为难。如果奴才哪儿做错了,还请主子给个明白。”
“你很好。”
“小的谢主子夸奖。”
“本不关你的事。我想明白了会和圣上说清楚。”
“啊?啊……”
“跪安罢,横竖不会叫你为难。”
“是,小的告退。”
次日清早,李之戎刚刚起身不久,黛玉便来请安,彼时李之戎正在练字,黛玉请了安便上前取代磨墨的德贵,边磨墨边琢磨李之戎的字,李之戎写了一篇三百字的短赋,道:“你看得如此认真,看出什么来了。”
“问我呀?我也不懂这些,就是父亲的字和父亲的人,倒是一个样儿。”
李之戎失笑,道:“你就直说外强中干得了。”
“女儿并非此意,爹,您冤枉我。”黛玉急了,忙分辩道,“父亲的字结构端方,骨骼清正,有锋芒却敛于神内,飞白布局,皆胸有成竹,是大气度、大心胸,可不就是父亲本人的模样?”
“虽然有些夸张,总还沾边,不过有一点,你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不敢说?”
“回父亲的话,为人子女,岂能言父母之短哉。”
“你呀,越发乖了。将来我从哪儿找个能制得住你的女婿?”
“父亲!您又打趣女儿!”
“好好好,为父错了。怎么能找个制得住乖女的女婿呢,招女婿当然是要招能被女儿制住的才是正理儿……”
黛玉又羞又恼,拿帕子遮住脸直跺脚:“爹女儿真恼了!”
“为父错了,真错啦!好女儿大人大量,原谅爹爹,啊?”李之戎见好就收,忙安抚了黛玉,道,“走,陪爹用膳去。”
黛玉仍然满脸通红,可是她爹都正色相对了,她也不敢再和她爹闹,手里帕子几扭几扭,到底低着头跟上去了。
李府的早餐一向是清淡养身的,黛玉是一年四季拿燕窝当饭吃,一碗燕窝炖百合,翡翠包子水晶饺子,一碗杏仁牛乳。相比之下李之戎的早餐就简陋得多了,他一年里有两百天拿药当饭吃,和李凤清胡天胡地混过之后更是如此,是以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碗粥一碗羊乳一碗药。
黛玉一见他的早膳,就知道必定是旧疾犯了,盥手漱口后,道:“父亲,我打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也养得七七八八了,怎么父亲的旧疾,却反复发作?”
“你的弱症只是症,调养着就会好。我这却是病,是疾,是牢里落下的事儿,哪里能轻易治好。休养两年,现在只是反复发作,也还算好。都是因为太医的本事高,若非如此,仍不过是刚出狱那会儿的情形,那是坐都坐不起来,哪还能像今日这样,写几百个字,陪你说笑呢。”语毕,李之戎又咳嗽两声,德贵立马呈上一盏汤,旁边严满、仁满换帕子的换帕子,捶背的捶背,原本只是假意咳嗽两声遮掩的李之戎终于忍不住在心里把李凤清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他,他用得着三不五时地装病吗!
黛玉倒是信以为真了,直问德贵要不要宣太医,昨晚上父亲歇得可安宁,德贵一一说来,总算两个主子都安静下来,早饭也就这样过了。
李之戎看着黛玉跟前跟后的样子,还有那担忧的小眼神,心里一片舒坦,这养女儿就是比养儿子好啊!
左右无事,李之戎和义正叮嘱几句,叫他找人查一下郝氏祖母当年死亡的情形,义正领命去了,事也就可以暂时放下,上午的时间正好和黛玉说说话。
父女两个仍在书房坐了,德贵收走书卷,铺平了纸张,立在一旁研墨,黛玉身边的周嬷嬷、苏嬷嬷、常嬷嬷并黛玉的乳母王嬷嬷、林家的家生奴才雪雁一溜儿在堂下站着,李之戎只叫了德贵一人在跟前。周嬷嬷亲自给两个主子端茶递水。
“今儿就是咱们父女俩,私底下聊聊,你别拘束,也别害臊。我要和你说的,是你的终身大事。”
“父亲。”黛玉低低应一声,满脸绯红,低头拧手帕,“终身大事,自然是由父亲做主。却和我有什么可说的?”
“还没到那份儿上。我先说,你听好就是了。”李之戎是铁了心要问清楚黛玉自己喜欢啥样的,又想着黛玉脸嫩,不愿意说,她身边的人总了解她的脾性,于是又捎上几个老的,“王嬷嬷,周妈妈、常妈妈、苏妈妈你们也听一听。我是个大老爷们儿,总有不周到、不知道的地方,万一想岔了,你们尽管说。姑娘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不能有一丝一毫不如意。”
四个嬷嬷便齐声应道:“是,老奴明白。”
“圣上和我已暗地里看中了几个门第,具体不说了,圣上和我,都觉得,门第再高,人再好,不如‘中意’二字最紧要。玉儿,平素看书,你喜欢有人陪你,还是喜欢自己琢磨?喜欢的又是哪一家的学说哪一派的诗词?是希望有个人长长久久地粘着,还是觉得彼此留一些距离也很好?喜欢文的还是武的,还是文武双全?喜欢细致周到的,还是中意淡定冷静的?若要你管一家子上下的事,你愿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