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边缘人札记 - 徐刚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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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最后的荒野

最后的荒野正远离我们而去。

一个世纪前的世界,工业革命所带来的技术的飞跃、增长的喜悦,使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生机勃勃,而东方则只有翘首以盼。地球上的人类全权王国时代已经框架初成,荒野的厄运便是命中注定的了,正如恩格斯所感叹的:“一切文学都充满了对荒野的咒骂。”咒骂之后便是占领、开发,在地下挖矿,在地上盖楼,使之成为人的财富,人烟、煤烟、喧嚣与污浊从此取代了统治荒野的宁静的自然法则。

也是在100多年前,有识之士对消灭荒野的忧虑,尽管阻挡不了开发和破坏的浪潮,却也变成了人类中极少数人的智慧的行动,他们开始寻找并呼吁保护荒野。

西鄂尔多斯,就这样被撩开了荒凉的面纱。

中外生态学家惊喜地发现,这是一片生态演变的过渡带,在亚非荒漠区的东部边缘,因为人类的曾经遗忘,西鄂尔多斯的荒凉是神圣而博大的。

目力所及的是草原到荒漠的过渡。

古生物化石及残留的珍稀物种,却又在默默而坚定地展现着迷人的历史:太古年代,这里有陆地抬头,然后便开始了不可思议的陆上生态演变的全过程一一它曾拥有壮观茂密的热带雨林,及雨林中儿乎包罗万象的物种;然后是亚热带森林、温带阔叶林、温带草原,直到近代至今的“英雄末路”一荒漠草原。

大自然演变的惊天动地的过程,如今只是沉寂与荒凉了。

我宁可相信那些远古生物化石的碎片,以及珍稀植物的残余半日花、四合木、沙冬青等等,均是偶然地遗留下来的,既不希望证明什么,更不是向人类乞求怜悯。

它只是告诉我们:自然法则才是真正惟一坚固而且不可动摇的。

荒漠草原再也不可能回到热带雨林的年代了,但所有的热带雨林都有可能成为荒野草原。

荒漠无所求。

然而,人类对荒野的态度,却是再恰当不过地说明了人的智慧与文化的差异。

一块巨大的海螺化石旁,是几株世上罕见的半日花;一棵古树化石,望着一株沙冬青。

历经多少世纪的灾变,把太古老的历史活现在今天的现实面前,并且还将审视明天。集历史的、现实的、未来的荒野于一身,西鄂尔多斯,真是让人惊心动魄。

为着岁月遗留的残缺,为着生命废墟的感觉。

中外生态学家称西鄂尔多斯为世界古老珍稀植物避难所,说这是一块上帝赐给中国的荒野宝地,善哉,斯言。

这一处荒野已经岌岌乎危哉了!西鄂尔多斯西部是乌兰布和沙漠,依仗黄河的阻隔,大漠的推进被挡住了,但谁能裆得住狂暴的风呢?风里挟带的沙尘已经使这一地区明沙堆积、:地沙化。与此同时,相邻的能源基地乌海市更使丙鄂尔多斯不再宁静,217家小土焦1592座小焦窑的火光煤烟已经形成了污染的包围圈。

因为开矿、筑路,本来叹为观止的四合木群系被砍伐、分割成36个断续的群落片断。两鄂尔多斯山体,已经被挖得千疮百孔。

为了金钱和财富,在发展的名义下,中国人正为这一处天然史书般的荒野,谱写最后的挽歌。

满目繁华的背后是另外一种贫困。

没有荒野的岁月是可怕的。

在未来的世纪里,倘若荒野与湿地还在,会不会有某种新的灵智和精神冉冉升起?至少,当我们的子孙从都市的喧嚣中走进荒野,看星光月光朦朦地洒下,会闻到一种气息,久远的野性的弥漫,以及夜风宽广地掠过荒草时的感叹。还有星空广宇的厚重的黑色,空灵地垂下的幕帷上,爬着梦。

我们曾经有过大片的荒野。

最后的荒野正远离我们而去……

1996年6月5日世界环境日之夜于北京一苇斋灯下

我与土地

我并不满意我已经写成的那些关于土地的文字,总是难得从容,匆忙地活着,匆忙地写作。我曾经希望追溯地球的历史、土地的本源、时间运行的第一秒,这种希望至今仍不时撞击我的心灵,只是因为某种紧迫感的追赶,世纪之交日益临近时,我听见了来自上苍的声音:人与沙漠都在走向21世纪。

我们在土地上长大,吃着土地赐予的五谷杂粮,我们却远离土地,不知土地为何物。

人,应该猛醒了!2000年到来时,一个庄严的命题必将摆在所有前:认识我们的地球,认识我们的土地。这一点也&碍继续有火箭升空、太空行走或者在月亮上唱歌跳舞。地球仍是人类惟一共有的家园,在下一世纪大概不会改变,无论富人或穷人也都得从地里刨粮食吃。“冋到地球”,这似乎是荒谬的,却又是真实的,这是人类面临的共同困境中的惟一的方舟,也说明了我们忽略地球、破坏环境的日子太长了,修补是艰难而细微的,但这是人类希望之所在,即以中国而言,12亿人口知道国土现状的有几许?黄河里每年流失的16亿吨泥沙意味着什么?西部风沙每年以2100平方公里速度的推进而驱赶着多少老人、孩子与绿洲?

有时候,我不敢想象土地。

土地的美以及丰厚仁慈令我不敢想象。

山峦、河流、森林、原野、矿藏乃至浩茫天宇,土地之上、之下的一切都是自然、有序的,人因之而生活,生活因之而美好。

林木的凋敝、沙化的干渴、垃圾的堆砌、禾苗被污染之后的焦祜,在现时的土地上已经比比皆是了,淮河流淌着有毒的黑水,淮河原先是清澈的,现在淮河死了。这一切,却并非是土地的肮脏而是现代人的罪孽。

现代人的居室正愈来愈豪华,装修之风盛行,正好与土地的衰败形成对比,自私与掠夺使人类的生存环境日趋恶劣,居室的辉煌只能是没落的象征。这一切我也不敢想象。

细想起来,我在崇明岛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是与长江口那一片冲积而成的土地最和睦的时光,无论是光脚在田埂上奔驰,或者稍大一点后跟着母亲学做农活,从小崇拜着耕地的车把式,一条牛尾巴后面总会追随着十几个农家小孩,春天放水的日子地里跟明镜一般,秧苗葱绿的时候布谷鸟便鸣叫不息……我知道无论生活的潮头把我冲到哪里,我都是农人的儿子,我的眷恋土地不过是因为我的骨子里是个农民罢了。

然而即便如此,我写土地也竟不轻松,或者当我真的要以笔刻画土地时,我发现我真的很无知。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去国家土地局,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每有机会到各地走一走时,便也以了解土地为首要任务,这是我自己找的任务,因而便自珍惜着。今年九十月间,我去河西走廊、榆林地区采访,目睹了腾格里、巴丹吉林、毛乌素等沙漠沿线的大风口,以及风沙线上的农民兢兢业业地营造三北防护林的情景,我知道那是“吾乡吾土”。

古浪县八步沙农民造林站,那是6个农民承包的52000亩沙漠地,没有一分钱的资金,只是日日夜夜地劳作,凭着这6户农人的家底及毅力,治沙13年,现在只剩下10000亩荒沙地了。这6个农民中最大的不到70岁,凭他的记忆,八步沙原先只有八步长的沙,那是他的长辈对他说的,从八步到52000亩沙地,不过是人的一辈子几十年的时间,这就叫沙漠化。回头过来的治理却是艰辛无比的,这个艰辛无比的任务由三北地区最贫穷的农民承担了。

农民在风沙线上种跨世纪的树。

我们的国有资产在跨世纪地流失,都市的奢侈及浪费也是跨世纪的。一三北的农民对我说:“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干部。”记得那一时刻,河西走廊一处绿洲的小叶杨金黄地闪烁着,我和那位农民的身上也落满了金色的碎点,西下的太阳在大漠的上空依旧热烈,一段已经沙化的明长城被风咬成残缺,与绿洲紧挨着的大戈壁上,这时候没有驼峰也没有牧者,只有沉思默想了千万年的石头依旧沉思默想着……

我感受着土地的圣洁。哪怕荒凉的土地也是圣洁的。“只要有树只要有水,”农民说,“没有一块沙漠中的绿洲不是美丽而富饶的。”我想起了海德格尔的话:回到事物本身。我们只能回到地球,那是上苍给人类的应许地,在千百年的破坏与掠夺之后,面对着荒凉与贫瘠低下我们的沉重的头颅,然后随着牧者的脚步去栽种绿色,那是新世纪的曙光。我自问:我爱土地吗?

即便是时光之箭,从亘古到未来,又怎样才能丈量出土地对人类的厚爱呢?

新世纪到了,我们要悔改!

1994年12月18日于北京一苇斋

假如海南沙漠化

我总是以一种类似乡情的感情注视着海南岛,因为我是崇明岛上农人的儿子,当我知道崇明是个岛的时候,便同时也知道了台湾岛和海南岛,曾经都是风浪的近邻,并且共同拥有着海的涛声。

1979年春天,在蒙蒙细雨中第一次踏上海口的街巷,石板路坑坑洼洼,路边是稀疏的儿个戴竹笠卖过蔗的农民,店铺冷落光线昏暗。可是岛上遍地都是的绿色却吸引了我,那是真正的嫩绿欲滴,即便是在海南岛热带雨林的边缘,也足可让人们领略造物主的賜予是何等的充足、神奇,瞧那些不知名的闲花野草,谁能够与之比美呢?在清澜港,你伸手便可挽起一片清澜,清澈明净的水下是历历可数的游鱼、石子。而椰林簇拥的大东海、小东海、天涯海角,那种原生态的壮美虽然不时地以苍凉的面目出现,鼓荡于心中的则是大自然的芬芳。

海南岛之所以珍奇瑰丽,在各种人心目中会有各种答案,从自然生态角度而言,海南岛的地位是不可多得也不可替代的。海南岛陆地面积仅占全国的35%,而全国药用物种、乔木物种的30为海南独有。海南的热带雨林是中国无比珍贵的“物种博物馆”,或者也可称之为“生命基因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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