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不在酒
都城是这样的繁盛，高楼庙宇分布其间，人人安居乐业，每逢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他从未见过战乱的城镇，无法想象他们的悲惨苍凉，从一开始，他眼中所见的，只有繁盛的都城，辉煌的宫殿和高不可攀的王侯将相。
公主目光所向的门外，阴云之下风波诡谲，人人眼里繁盛的都城此刻又是另一番模样，它充满了杀戮，阴谋，鲜血。
“有舍才有得，不舍其一，便只能舍得，这是规则，哪里有残忍可言。”
他站在原地望着外面的阴云，时间静得可怕，可怕到能带走一切却不让你觉得它有多么轰轰烈烈。
“王氏一族有上百人，都是国朝的百姓，上百条性命在我的取舍之间徘徊，上百条与我素昧平生的性命和我的亲生弟弟，这样的取舍，残忍吗？”
“只要是公主所选的，臣…都不会觉得残忍。”
公主没有再说些什么了，他久立在原地，最后收回目光重新面向公主，公主慢慢的松开了紧攥碧玺的手，那双手染了数不清的性命和擦不干的鲜血。
公主征战沙场，一路行军，那些破败残缺的城镇公主不知见过了多少座，家破人亡的哀嚎痛哭公主不知听了多少遍。
可公主没有丝毫犹豫，依旧号令成百上千的将士去战役杀戮，去攻城掠地，以一次次的胜战换来了身上的华服，以谋求算计骨肉血亲的血换来了头上的金冠。
天之昭昭，明若日光，是陛下的意思。
“公主，先回去休息吧。”
公主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的离开了正殿去了后院，他没有跟上去，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离开，他走出正殿大门，天色阴沉，他一步步走下阶梯，回到了偏殿。
他前脚刚刚踏进偏殿的大门，天上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声哗哗盖掉了这世间所有的声音，入夏以来这是下的最大的一场雨。
大雨冲刷了一切，地上的青石板砖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在他回来前，婢子就看出要下雨了，提前把那只小鸟拿到了廊下放置。
雨下得大，那只鸟也不停的叫唤着，可惜雨声太大，鸟儿的声音被盖得微弱不堪。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后半夜才淅淅沥沥的停下，第二天一早推开房门，眼前的一切都焕然一新，连空气都被洗刷干净了一遍。
他特意等到公主差不多起身的时间才去正殿的院子里，他去到的时候，刚刚好那几个侍女伺候完公主从屋里出来。
他走进去果然看见了陈恩也在，公主正仰头喝药，他走过去，公主把药瓶拿给陈恩，陈恩就离开了房间。
那个叫祈意的侍女端着一套衣裙进来，放在衣架旁的桌上，他这才发现那里放了许多首饰配饰，原先是没有的。
“公主，您伤还没好完全，现在又还发着低烧，马球会还是别去了吧，向陛下告个假，陛下不会不允的。”
祈意满脸担心的劝说公主，公主却什么也没说，良久，公主才看着他说，“马球会要办三日，今天是第一日开礼，典礼浩大，后两日可以不去，但今天绝对不能缺席。”
“今天如果缺席，外界难免会议论我的身体是否安康，赵衍复和赵季玄也会起疑，陈恩，我让他办事去了，你陪我去。”
“臣明白。”
祈意见公主去意已决，也不好再拦着了，他走出房门，去了另外一间房间里更衣。
公主并没有穿宫廷的华服，而是穿了一袭红衣胡服，腰间系的是镶嵌了绿松石和蜜蜡的皮质腰带。
虽说中原与边疆匈奴不睦，但胡服是北方各族胡人都穿的衣服，其中也不乏与中原交好的民族部落，中原自然也时兴这样的胡服。
公主的长发束起成高高的马尾，英姿飒爽，没有半分女子的娇弱。
去到马球会场的时候，赵季玄和赵衍复都已经入席，只差公主一人，他窥探公主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也看不出来是身体抱恙。
公主刚入席，赵季玄就投来了不善的眼神，赵衍复反而一眼未看公主，专心看场上的骏马。
坐在正中的陛下，也一心看着场上预备的骏马，对刚刚解禁被罚的公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他跟着坐在公主身边，他侧目便看见公主额头上有些虚汗。
马球会场风大，公主又发着烧，出了虚汗，被这大风一吹怕是要真的缠绵病榻了。
“把幕帘放下来吧，这风吹得我有些冷。”
他让宫人把公主座位前的幕帘放下来，这样还可以稍微挡点风，公主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斟了杯酒喝。
他让宫人放幕帘引起了赵衍复和赵季玄的注意，赵衍复意味不明的朝这里看了一眼，赵季玄则冷嘲热讽他像个深闺里的女子一样娇气。
公主当着他们的面喝下了两杯酒，又与他说话调笑，赵衍复看着这边的目光像是在探究什么，手里的酒杯转了又转，最后才收回目光，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姐姐的身子骨可真硬朗，挨了三十鞭才没多久，现在就又生龙活虎的了，真不知道是这上天眷顾姐姐还是说是姐姐自己的命硬啊？”
“弟妹痛失爱子且不能再有身孕，弟弟不关心妻子的身子，倒还惦念着我这个犯错的姐姐，真是令我感动啊。”
公主面露哀色，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赵季玄听了脸色立刻变冷，阴恻恻的说，“姐姐在府里禁足，这消息怎么还这么灵通啊？”
“昨天刚刚解禁，我就听到了这件大悲的事情，本想着要去府里看看弟妹的，但是今天又有马球会，我就想着，见不到弟妹见你也是一样的，你说对吗？”
赵季玄面对公主的哀色，险些没把酒杯砸了，公主见他这幅恼怒的模样，倒是心情愉悦的开始欣赏马球赛了。
赵衍复对这边的情况一清二楚却不置一词，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只顾着看马球赛，但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谁也没在看马球赛。
陛下赶在马球会开始前解了公主的禁足，就是想看今天的这场局面，这场马球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合儿，你的伤怎么样了？”
“禀父皇，儿臣的伤已无大碍。”
陛下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公主的伤，他顿时便感到不妙。
“那你和衍复去打一场，打得好，朕有重赏。”
还没等公主回复，赵衍复却已经站起来应承了，这下公主是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公主就要站起身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公主的手，用眼神示意她这样不可为，公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让他放心，便起身走向骏马，利落的翻身上马。
公主和赵衍复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