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未雨绸缪

冯聿林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对于冯仲来说要做的反而简单了，许多计划都已是他在心中反复推演过的，此刻所要做的不过是安排合适的人手前去实施，何况在这个时候，更有意想不到的助力。

原本各地将帅呈报给兵部的计划中，对于进兵的时机把握都十分谨慎，因为易君瑾虽蛰伏了一年，以致章绍如在云州日渐稳固了阵脚，但燕王丢盔弃甲，帝都兵临城下的余威仍在所以心怀鬼胎的将帅们都想等章绍如训练的骁骑与靖北军交过手之后再决定进兵的速度，唯一的例外，自然是自西北调回的骁骑余部。

这支骁骑原本就出自当年章绍如一手栽培，之后在叶奇瑜统帅之下远涉关山赶赴西北，风沙磨砺之中还要与悍不畏死的蛮族铁骑周旋厮杀，这支部卒与叶奇瑜章绍如等人的感情，不是一般将帅可以比拟的。如今先是叶奇瑜浴血云州，再是章绍如年过天命还要亲率士卒远赴那隆冬天气滴水成冰的苦寒之地，所以当诏令下达，命骁骑全军赴帝都听候调用的时候，全军将士几乎是立刻拔寨启程，沿途更是皆不卸甲，骁骑规制一人三骑，西北烈马更是脚力强健，所以在帝都的君臣看来诏命送出还不过半月，甚至回程的使臣还尚未抵达帝都之时，骁骑的前锋已经越过西北与帝都之间最后一座大的要塞，眼看就要到帝都西行所必经的第一处关塞——细柳关了。

骁骑一路星夜兼程，出乎帝都君臣的意料，这也令纪柏棠有些措手不及，各地将帅的心思，身处中枢的纪柏棠虽不能尽知，但也能猜得几分，何况关外局势既然是对峙之局，倒也不必十分催促各地进兵，这一点与皇帝的心思还是有不同的。皇帝内心的想法，自然还是愿意早些扫平了易君瑾这一众匪寇，早日恢复日日游宴，赏玩山水的惬意日子。所以收到兵部奏报骁骑余部已到细柳关时，皇帝在朝堂之上，面对文武群臣，盛赞骁骑忠勇，已透露封赏的意思了。骁骑既是章绍如的嫡系，又在朝廷诏令下达之后，如响斯迎，如此表现堪为各地军旅表率，而作为对勤王之师的第一次赏赐，为了皇帝的面子，也为了卖远在云州的章绍如一个面子，这一笔封赏断然是不能菲薄的，在这种局面下的纪柏棠，果然做出了冯仲所预料的决定，求助于英和所掌管的内廷司府库。

在冯聿林与冯仲的推演中，其实也预料了纪柏棠求助天策的情形。天策所掌握的辎重，除了冯聿林自己和一些心腹将领幕僚，外界所知的甚少，而能隐瞒的关键在于朝廷迟迟不准的扩军之议。天策建制不能扩充，所以自沧澜关回沿途收容的兵员都无法登册，朝廷补给固然可以按一万之数发放，但既然建制未改，兵部便也不能派人入营清查详细的兵员数目。这原是纪柏棠有意安排的，想让冯聿林一方面扩充实力，一方面又受限于粮草补给，这样便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只是纪柏棠想不到，冯聿林受伍元书行踪的启发，将扩充的兵力也化整为零，表面上是追踪伍元书，实际是在京畿四周自行驻扎补给去了，而当初向兵部奏报所称，为回援帝都，将辎重粮草毁弃在沉沙、幽谷两处小道其实也是二人早就商议好的障眼法。辎重确实丢弃了，也确实丢在靖北兵锋之下的两处小道，但冯聿林在帝都局势稳定之后，火中取栗，同时利用化整为零追击伍元书的机会，多次派遣精锐小队，硬是凭人力将物资又运回大半，凡此种种都成为了天策自身辎重的积累。冯聿林与冯仲都自信这是足以瞒过纪柏棠的耳目的，所以想到纪柏棠即便要动天策的脑筋，也必是在每月拨付的那一万将士的军需粮草之上，但出乎二人意料的是，纪柏棠竟然没有打这一路粮草的主意。不过非此即彼，转圜的余地毕竟有限，既然料到要向内廷求援，冯聿林自然也就能有的放矢了。

计划一旦反动，便再无反悔的机会，所以在那一道呈报肃清叛军余孽的奏折还未送进禁宫之前，冯聿林与冯仲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数日深夜的秉烛长谈，终于选定了最佳的时机，调运内廷司府库所关不细，纪柏棠不到最后亦不会过早行动，而在转运之时，亦必将从各处粮商那里调来的军粮一同混运，为的是掩人耳目，所以天策的行动时机最佳的便是在骁骑刚刚抵达帝都之时。

“骁骑军威，当初叶奇瑜率部来京，你我皆已见过。如今携大破蛮族之声势，军容自然更胜以往。陛下素来深信制衡之术，对帝都久在天策羽翼之下，心中恐是不满甚久了。骁骑正好壮陛下之胆气。如在此时天策犯下欺君之罪，少不了要将我下天牢论罪的，届时我戴罪之身，囹圄尺寸之地，纵然是我亦唯有将天策全军交付世兄了。”最后定计的一夜，冯聿林对冯仲不是主公对下属的吩咐，而是十分郑重的交托。

“主公放心，在下万死不辞。”

夜深时分，皇帝已然安歇了，回到自己房间的英和，正是一天之中，精神最为轻松的时刻。尽管在这禁宫之中，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内廷总管的寝室，竟是朴素简洁甚至是有些寒酸的。当然，内廷之中，除了皇帝，任何也不敢在未取得他准许之下便贸然进这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厢房。

英和的一应起居，都是自己动手照料，尽管以他的身份，有无数人甘为驱策，也许这是身为內侍的英和内心的一点之念，內侍一生都在这深宫之内，为皇室视为奴仆，只在垂垂老矣之时才有机会获得极为短暂的自幼，所以自己也不过一个看上去尊贵些的奴仆罢了。但这总管内心到底是如何想的，并无人能够知晓，皇帝、亲贵、权臣，宫廷内外都道应总管待人如春风和煦，圆融周到，但这帝都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走进他的心。

长夜将尽，英和却还不曾入眠，面前是一封纪柏棠送来的书信，信是密信，上不具名，下无落款，内容在局外之人乍看之下也毫无头绪，这是二人约定的方法，在不得已要以文字交通信息之时，为防走漏消息，信都是用特别的方式写成。

说是特别，其实也不过是古人早已用过的套格之法。所谓套格之法，就是熟知内幕的人彼此约定格式，现在信纸之上凿好固定的方格，方格之间留有参差差距，唯有中空的部分所写的才是真正想要传信的内容，其余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题外话。等到书信写成，送到收信人的手中，收信之人只要取出之前做好的套格，将不相干的文字遮去，便能看到空格之下，真正想要传递的信息。此法制作繁琐，而且洋洋书信能够传递的信息也十分有限，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保密，即便书信为人搜去，只要不知道套格规律，便看不出其中底蕴。

而今夜，纪柏棠送给英和的这封套格密信，虽有数百字，但当英和取出套格对上，显露出来的话却也不过寥寥数语：“事急，请速设法调足用三月之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