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帝王身后事 - 胜国录 - 树小房新画不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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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帝王身后事

秦大夫近来常常到影梅楼来做客,以致于他的朋友们都不免取笑他。因为秦大夫的寡人之疾,好友皆知,而如今的影梅楼显然无法为他一解相思之苦,却还这般殷勤,不知所为何来,只是秦大夫自己不便相告实情。说是做客,其实是为了待产,霍玉芜的临盆之期愈来愈近,没有大夫在旁,自然难以令人放心。未免事起仓促,措手不及,顾眉笙甚至爱准备就让秦大夫在影梅楼住上一阵,一直等到霍玉芜平安生产以后,再行离去。

影梅楼的起居与金陵达官贵人的府邸相比堪称舒适,饮食精致,顾眉笙的谈吐不凡,住在这里,本来算得上是一大享受。但对秦大夫来说,好友的话切中他的要害,影梅楼样样都花,只是美人在侧不在怀,让他好生难受。顾眉笙和霍玉芜都是绝色,但借秦大夫十个胆子,也不敢对这两个人有半点非分之想,顾眉笙如今已经是陈夫人,陈散原的地位权势在金陵意味着什么,自不必说。至于霍玉芜,本人虽然和善得很,但她身侧的那个青年,当初是怎样半夜将自己“请”到影梅楼来的,秦大夫更是终生难忘了。他倒还有医家之心,知道霍玉芜的状况身边的确离不开医生,只是本性难移,勉强抑制,在影梅楼未免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霍玉芜醒着的时候,大都是眉笙陪着她说话解闷。卫璧间或回来,但停留的时间不多。先前与陈散原的相见之约尽管已经定下了,却一直都不曾成行。只因为这两人各自都太忙了,想要凑个空,着实不太容易。这天眉笙无意间提起这件事,霍玉芜听了说道:“竟有这样的事,那可太怠慢了。不过这也难怪他,他肩上的责任委实重了些。难免分不过来身,我替他向姐姐道歉了。”霍玉芜记得卫璧说过,离开了沂州,除了自己和这五百骁骑,任何人都难以轻易相信,所以她很体谅他的难处。

眉笙心想,许是因为临盆之期将近,霍玉芜的心思似乎格外敏感,自己不过是当家常一样闲聊,她却如此郑重,竟还说起道歉的话来了。因而摆摆手,有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没有的事,哪里就谈到道不道歉的话了。要说忙,恐怕谁也比不过我家那位了。”说完这话,眉笙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又完全像是姐妹之中闺房秘语在讨论自家夫婿的口吻了。但她心中并不确定,这卫璧和小玉之间,是否像自己和陈散原一样。要说彼此看重,单说卫璧半夜去捉了秦大夫来,就也足够了。但这两人之间,又不像是儿女情长,见惯了世故的眉笙,自己心中也有些拿捏不准了,因而也就暂且抛开。

“左右不过这两天,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妥了它。往后可就未必还有这么从容的工夫了。”眉笙所指的,自然是霍玉芜生产之后,众人的精力自然都在她和婴儿的身上,未必还有精神来安排会面之事。何况枢廷到达金陵以后,陈散原肩头的责任只会越来越重,军务政务,千头万绪,各自的精力恐怕都会有些左支右绌,难以周全了。

霍玉芜自然听得出她话中的顾虑,微微一笑道:“如今我可真的成了一个累赘了。”

眉笙看她的神色怡然,倒也不像是感伤的样子:“可别这么说,将来膝下有麟儿承欢,不知道会羡煞多少人。”

霍玉芜的神色仍旧是淡淡的,忽而开口说:“姐姐,这个孩子留给你可好?”接着又仿佛豁然开朗一般自问自答:“是我糊涂了,这件事,还要问一问陈公子。”如今顾眉笙已经是陈夫人,凭空冒出来的一个孩子,陈散原如何能不事先知道呢。

眉笙有些惊恐,适才她有句话没有说,羡煞的旁人里其实也有她,只是现在反而想不通霍玉芜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妹妹,自己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谁能舍得?”

“我只怕他(她)跟着我,反倒不能平安。”霍玉芜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恰巧卫璧进来了。眉笙见到卫璧回来,起身行了一礼,而后微笑着说道:“卫公子,这几日可得空了?”

卫璧这才想起他之前邀约陈散原的事。近来他的事情的确多了些,如今都已告一段落,正好可以完成这个邀约。“是在下疏忽了,让陈夫人费心了。”

眉笙故作生气的模样,“诶,怎么和我这样子生分。既是得空便好,这两天我无论怎样,都要替你把他捉了来。”这个他自然就是陈散原了。

“好,那我就在此恭候大驾。”卫璧如此说道。

顾眉笙与他寒暄了一阵,便先去了,留下他与霍玉芜两人在房中。霍玉芜看着卫璧的神色,就不如先前那般怡然了,而是带着关切和一丝焦虑:“沂州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卫璧去忙些什么,她自然是清楚的。

卫璧摇了摇头:“战事看来很紧张,消息都封锁得很严密。只知道沂州仍在固守。”

“那便是没有好消息了。如果是高奏凯歌,正是振奋军心的好机会,大可以不必隐瞒。”霍玉芜的想法不能算错,但卫璧也有他自己的判断。

“也许只是胜负未分,不想消息纷杂,扰乱后方人心而已。”

霍玉芜的眉眼一低,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只是不愿继续争辩下去。行军打仗,她是外行,当然算不得精通。近来她也觉察出自己越发多愁善感,不如往日,尤其帝都烽烟初起她与皇帝困居离宫时那般镇静了。这份愁绪,此刻在卫璧面前,竟有些更加掩饰不住,也就在这个时候,腹中的胎儿一计胎动,将她的思绪从纷杂的局势之中拉了回来。

卫璧方才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只是一时也想不到自己如何措辞。霍玉芜腹中孩儿的身份特殊,贸然处置恐怕多有不妥,但他又猜不透霍玉芜说这话的心思。金陵的局面,如今看来,蒋氏子弟虽然对陈散原不尽臣服,但有蒋焕的支持,应当也算不上十分凶险。在卫璧看来,按照如今各方实力的对比,朝廷和靖北划江而治,是可以办到的事。霍玉芜大可以在金陵定居下来,就算不愿意暴露身份,有自己和五百骁骑在,隐姓埋名地过一段安稳日子不算是奢望。但到底如何安排,他却不便发表意见。尽管因为种种原因,他与霍玉芜之间身份的界限已渐渐模糊,但君臣之分犹在,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霍玉芜之前是察觉到卫璧早就回来了,所以知道他一定听到了自己和顾眉笙之间的对话。

“易君瑾的为人,你应当了解,你觉得他会甘心于半壁江山,就此裹足不前吗?”

这话将卫璧问住了,的确,以他对易君瑾的了解,莫说是如今旗鼓相当,就算是以一敌十,在那个人眼里也是视若等闲的。难道九州之大,真的没有一处可以容身了么。

“不过,”霍玉芜的声音沉郁,“我担心的还不是易君瑾。陛下倘有不测,难保不会有人要打我腹中孩儿的主意。”

卫璧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在边关多年,行军打仗得心应手,但对朝政局势的把握,就未必有霍玉芜准确了。但是有一点是他可以确定的,沂州之战,无论胜负,以皇帝身体的状况,支撑这样一场打仗的确是凶多吉少。但身后之事,皇帝既然已经托付了宁王,以内阁的全力支持和宁王的才具来说,纵然局面会有一时的动荡,想来却也不至于有多大的变数,难道还有人要横生枝节?

霍玉芜看他不解的神情,便又接着解释道:“兄终弟及,虽然也见诸史书,但父死子继更是遵循至今的不易之论。何况帝国开国百年以来,还从未有过皇帝有子嗣在世,却传位于兄弟的情况。陛下传位宁王,虽然有一番危局之下,国赖长君的不得已的苦心,但难保不会有人反对。而反对的人,也许是正臣,只是觉得有违祖制这才反对,也许是野心勃勃的小人,打算利用稚子,成拥立之功,从此挟天子以令诸侯。”霍玉芜这话说的不错,眼前就有一个冯聿林正是这样做的。

卫璧这才明白,为什么霍玉芜坚持不能带着皇长子一同到金陵来。原来就是防备,万一有人居心叵测,不能让这别有用心之人一下子控制住两名皇帝的血脉。但霍玉芜种种担忧,也需要府中胎儿是个皇子才能成立。倘若是个公主,便也难以利用了。

卫璧情不自禁地出声:“倘若是个公主?”

“襁褓之中的婴儿,是男是女其实并无分别,外人从何知晓真相,甚至是真是假也没什么紧要,只是有真的皇族血脉更好而已。其实这样的乱世,我倒宁愿这个孩儿,干脆不要到这世上走一遭。”霍玉芜怅然地说道。

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卫璧自然而然地想到这句话,但身为军人,他的愧疚尤为强烈,原本他的责任就是守住这天下的太平的,此刻却又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大概事与愿违,人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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