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王失其鹿(九)
刘文静提议突围之后直接前往梓潼,沈心扬也并不反对,只是有一件事多少还难以决断,“新城这里囤积的辎重和军械很多,这样的局势带是带不走了,一把火烧了总又觉得可惜,都是百姓的血汗。”
这件事刘文静也考虑到了,突围自然应当轻装,但他对战局也有自己的看法,“易君瑾所要的还是帝都,在新城未必愿意出死力搏杀,只要我们能击溃靖北的防线,他们又顾忌这天策,想要全身而退,应该不难。”
“这里也还有六七万大军,换做我是易君瑾,也不可能轻易就放虎归山。”
“他虽然不想,我们却可以利用一下天策。天策如今势成骑虎,任何一方的失败都是其所乐见的,如果我们能够一举击溃靖北,那不知在何处的另一半玄策,自然会现身助上一臂之力。”
沈心扬的心思很敏锐接着刘文静的话说道:“但如果是我军败了,他们恐怕也不吝赐教,来一个趁火打劫。”
“这是自然,当然我们三方也都可以各自按兵不动,等帝都分出胜负以后再行动。”
“这恐怕不行,南下的一行人身边的兵力太少,要是在新城耽搁久了,无论其中任何一人落入靖北或是天策手中对我们都太不利了。”
“不错。”
“不如撤向沧澜关,此去沧澜沿途未听闻有靖北踪迹,那里还有章阁老的骁骑,彼此合兵,比较稳当。”沈心扬又想到一计。
“计是好计,只可惜眼下是办不到了。”
“怎么说?”
“你出城早,未曾听闻。靖北在沧澜以陆沉的代价击败了神策军,所有进军的道路此刻都已备山石瓦砾所阻隔,我们与骁骑,真正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还有什么消息,不妨全都说给我听,反正今天已没什么事能吓到我了。”
“这次可真没有了。”刘文静的语气中略带着一些无奈。
“这个卫璧,真是小瞧了他。”
“郡主在帝都时,可是很推崇他。”
“这也不假,此人的做派的确合本郡主的胃口,只是各为其主,真是,”沈心扬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一句可惜硬生生咽了回去,易君瑾毕竟是敌人,这般赞赏之词流传出去,不仅不利军心,也惹人猜疑,何况她在帝都时与卫璧之间,行迹就嫌密切了一些。如今骤逢变乱,谁也顾不上追究,但日后总免不了有人追查,卫璧是镇南王府座上宾的事,帝都好些人都知道,是瞒也瞒不住的事。
刘文静倒是很能体会他的心情,接着她的话说道:“很是可惜啊,我也这样想,只是再没机会当面见一见我的这位师兄了。”
“他亦是章阁老的弟子?”
“易君瑾与老师之间的情分更特殊一点,他科名早发,并不是老师担任考官时选中的,但自骁骑成军以后一直追随左右,虽无名分却有其实,何况当年百战艰难,劫后余生之人原就凤毛麟角,老师也一直将他看作亲传弟子,我们这些门生都是知道的。”
“那你在帝都,竟没认出他来?”
“说来惭愧,当年东南平定,功臣入京时,我在帝都所任官职阶品微末,论资格只够在城门之外的大队中遥遥一望,就是神目如电,也未见得能看得清其中各人的面目。之后易君瑾旋即挂冠而去,自然也无缘得见,这次也是在翘才馆才与他有了一面之缘。”
“要是能早些认出来,也许好些。”
“兵争之世,岂容我等这般假设呢,不过即便识破了易君瑾,也还有个冯聿林,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似乎是在说不臣之心的人,不止眼前的这两个。”
“郡主说笑了,只是看走过眼的人,不敢再对眼光自信而已。”
“徐秋岳这个人,可愿在试试眼光?”
“郡主何意?”
“神策既然大败,想必伤兵满营,正是需要辎重补给的时候,我军突围却正应轻装,何不各取所需。”
“郡主是想以新城的辎重先行原就徐秋岳,然后突围。”
“怕只怕又多一个冯聿林,若是那样倒不如一把火烧了这些辎重,也好过我等再做一回罪人。”沈心扬言下之意,已经打算将不曾识破卫璧身份的罪责揽下了,刘文静心中觉得大可不必,且不说这有眼无珠之人在帝都不知几多,就算论罪,沈心扬与卫璧之间,不过数次饮宴交游,以往也不曾见过易君瑾面容,倘若这也要问罪,实在也太牵强了。至于这援救徐秋岳的建议,他心中亦很踌躇。
神策军新败,正是需要补给的时候,得此辎重正可以重新扩充,东山再起,只是如果徐秋岳生出二心,他们这样做却无疑给了他极大的臂助,的确又是一件冒险的事。
“守望相助,正是友军应有之义,因为冯某人的行径而因噎废食,我所不取。郡主若同意,在下愿亲自带人押送辎重。”
“好,本郡主的眼光果然还不算太差,押送自有人做,你还是随我一起先设法击溃靖北的包围吧。”
“好。”
有关突围的布置倒是早就已经做好了,玄策与镇南两军各有所长,刘文静觉得这突围的第一仗既关乎士气也关乎全局,正应当全力而为,因为决定派他一手训练的四千部属,去打这一场头阵,沈心扬则选中了她营中的西南土著。两军派出的人虽不同,脾性倒是殊途同归。
刘文静招兵选中的义乌,民风彪悍,百姓皆以习武为荣,而且各结村寨,彼此守望相助,遇有匪寇,群起攻之,所以乡民之间十分团结。此辈对官吏原本视若无物,但其实只是恨贪官污吏,对为民办事的好官,一旦倾服,自然甘于效命。刘文静的行事,早已收服了这班部下,此刻正跃跃欲试,要打出玄策军的威风与旗号。沈心扬所部的西南土著,在更早以前的朝廷公文上,皆被称为南蛮,视之为尚未开化的乡野村夫。但这所谓南蛮在西南多年不甘臣服,与朝廷对抗多年,如果不是因为镇南王府数代之功,恩威并施,至今犹自要分庭抗礼,此次北上便是为了向镇南王和朝廷一表忠诚,所以想要立功之心,亦是溢于言表的。此刻派出这两军,自然是为了凭借锐气,一鼓作气击溃靖北。
此刻战场的形势,天策一直保持着攻势,靖北守多攻少,只在一味限制天策的行动,不让两支天策汇合,所以表面上天策虽有优势,实则主动权还是在靖北的手中,何况靖北最为犀利的云甲军还一直不曾出现。
刘文静和沈心扬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等那支先前已经出城的玄策先发起攻击,战事已进行了大半日,无论是谁,总也有耐心耗尽的时候。尤其在天策久攻不下,已显露疲态的时候,靖北又岂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呢。
玄策与镇南的先锋,各出了四千人,这八千人如今正静静地在城门等候,只待军令一下,立刻掩杀出城。城头之上,刘文静和沈心扬全副甲胄,也正焦急地观望这远处的战局。部下的脾性,身为主将他们自然最清楚,城下的无论是玄策还是镇南军,都不能算是有耐心的人。
好在这一次,靖北军并没有让他们久等。也许是终于厌倦了困守的态势,又或是沧澜大胜的消息此刻已经传到了靖北的营中,军心大振,一直处于防守的靖北军此刻亮出了尖刀,而最为锋利的,就是一马当先的数千云甲骑军,犹如猛虎出笼,瞬间就冲散了面前的天策阵势,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尾随在天策阵后的“玄策”,卸下伪装亮出靖北旗号,也同时发起了冲锋。不过片刻,攻守的形势陡然转换,处于腹背受敌之中的,一下子就换成了天策军。
“是时候了。”刘文静看着沈心扬说道。
“不错。”沈心扬微微颔首,递了一个眼色给身旁的高杰,城墙之上令旗一挥,八千先锋也立刻如潮水般冲出了新城,径直扑向正在交战的靖北与天策两军。
在远处,一直不曾入阵的易君瑾,此刻遥遥望见自新城而出的潮水,面带微笑:“不错,不错,这样才有意思。小伍。”
“少帅。”
“这半年多以来都忙于别无,弓马上的功夫没有生疏吧。”
“属下不敢。”
“好,带上你的神弓营,去见识见识永镇西南的大军。”
“是。”
伍元书的身后,是三百骑射手,这是他自追随易君瑾就一手训练的神弓营,当日云州城下,在骁骑的强弓硬弩之下不曾讨得便宜,之后伍元书痛定思痛,不仅改良了战法,更精简了人手,最后只剩下这三百人,自信已足可与骁骑一战了,只是易君瑾都只将这支亲军留在身边,直到此刻才决定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