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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王失其鹿(二)

能为霍玉芜解开这个僵局的人,自然只有叶奇瑜。自从离开了梓潼,叶奇瑜一行人都小心地隐藏行踪,因为已经明显的感觉到,帝都四周有不同寻常的兵力调动,只是一时还判断不出是朝廷北上的大军还是靖北军。叶奇瑜对自己的任务了解的很清楚,区区五百人对战局难有影响,出其不意的机会也只有一次,因而越发慎重。皇帝的车驾离开帝都到离宫时,叶奇瑜曾在城外远远地望见,他心中当然不以皇帝此时离开帝都的行径为然,但也犹豫是否要为此事面见皇帝,思前想后,还是打算先到帝都见过韩雍以后再做打算。叶奇瑜自父亲阵亡,都是跟随在韩雍身边读书,相较与章绍如之间的师生之情,他与韩雍之间更像家人,浑然祖孙。哪知也正是这一念之间的小小犹豫,错过了最后一个机会,靖北大军骤然围城,身处离宫的皇帝也就此下落不明了。

为此叶奇瑜心中大为失悔,但并未乱了方寸,因为自皇帝入住离宫之后,他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所以宫中众人的一举一动叶奇瑜都了解得非常清楚。靖北围城以后,虽也派兵封闭了离宫,但前后几次搜查一无所获的情形,也同样落入了骁骑哨探的眼中,这样形势的发展便很明显了,皇帝必是还在离宫之中,因而叶奇瑜吩咐部属,仔细留意离宫中人的一举一动,果然被他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霍玉芜派出去联络的宫娥虽然因为帝都城门封闭无功而返,但却引起了骁骑哨探的注意,叶奇瑜记在心中,已想好了与离宫联络的办法。靖北留守的军马,只是封闭了离宫的宫门,却不知道这一座皇家园林别出心裁,依山傍水,山涧溪流曲折环绕之后,一叶扁舟就能从水道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这天正是叶奇瑜亲自前去,随行只带了平日监视的哨探,二人借山林的掩护,又是晨曦初露,薄雾未散之时,很容易地就潜进了离宫,等找到了那名宫娥,叶奇瑜也不多话,仍是和在梓潼一样,亮出贴身的令符。宫中的內侍和宫娥都读过一点书,自然也识得字的。当年叶奇瑜自漠北边关入卫帝都,银枪黑甲的骁骑军阵让帝都上下都为之赞叹,入城之时围观的百姓夹道相迎,马上的叶奇瑜少年英才,眉目疏朗,更不知是多少帝都深闺女儿家心中的良配。这宫娥见到令符,又看眼前之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自然就信了他是前来救驾的骁骑统领了。

于是叶奇瑜由宫娥领着,小心地避开几处靖北的眼线,经由密道很顺利地进到了藏书阁,阁中的卧榻之上,皇帝和皇长子犹自睡着,只有霍玉芜一人坐在灯下,身怀六甲,每夜却都只能睡到两三个时辰,她亦是勉力支持,其实整个人也已很疲乏了。

叶奇瑜只在前次入卫之时,在帝都有过短暂逗留,旋即又随章绍如挥军北上,所以之前一直都没有见过这位名满帝都的君王宠妃。如今在宫娥引领之下,远远望去,灯火昏黄的密室之中,一袭华衣的贵妃,如果不是因为她腹部隆起已然是有孕的模样,只观面容,仍然是有如待字闺中的少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叶奇瑜蓦然想到这两句诗。就礼数而言,身为臣属的叶奇瑜这样打量霍玉芜当算是逾越礼制的大不敬之罪,但在这一刻,自漫天战火中而来的将军,也不禁要为之神夺,这便是叶奇瑜与霍玉芜的初见了。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行到面前的叶奇瑜当先下拜,霍玉芜却似是在沉思之中,听到这样一句话,方才抬首,目光所视,看见一声布衣却难敛英气的叶奇瑜跪在下首,先就抬手扶起了他。

“将军请起。陛下精力衰颓,我一介女流,计无所出,不过勉强支持而已,如何脱出险境,全要仰仗将军了。不知将军随行带有多少人马?”

“大军仍在沧澜关下与靖北对峙,臣奉爵帅之命,自历林轻舟渡海而来,随身只有所部五百轻骑。”

“五百骑,想来将军将军无意在帝都逗留,是准备护着陛下暂且避敌锋芒了。”

霍玉芜这话洞悉了章绍如的部署,这样的才智见识令叶奇瑜也不禁惊诧,同时也更沉着,“是,帝都已无可战之局。爵帅嘱咐,如遇此等险境,需保护陛下南渡,至金陵暂驻徐图恢复。”

“金陵么,此去千里,如今又无车马,那必是走水路了,你既是从海道而来,必是先去了梓潼驿吧。”

“是。”

“行军之事,全凭将军做主,本宫并无意见,只是陛下如今精力衰颓,倘不先行调理,莫说金陵,恐怕此行到梓潼都颇为凶险。”

叶奇瑜这才注意到卧榻之上的皇帝,起先以为他只是沉睡未醒,如今走近在看,才发现皇帝的面色极差,而且额头有汗,双目虽然紧闭,也能察觉到眼珠仍在不停翻动,似是陷入了梦魇一般。叶奇瑜不懂医道,却也知道这样的皇帝加上有孕的贵妃和尚是孩童的皇长子,想要从离宫脱身,着实不是那么容易。

“臣随行亦有军医,立刻召其为陛下诊治,至于如何脱身,容臣再想一想,好在如今天策不曾发现此处,三五天应可保无虞。”

“如此甚好,本宫也可放心歇息了。不怕将军见效,本宫着实疲乏得紧了。”

叶奇瑜向着引路的宫娥道:“我随后会派军医和卫士到此,此间照料全交与你们了,最多五天,我必回来。”

“是。”

就在叶奇瑜潜入离宫之时,不远处的靖北军营中,易君瑾犹自气定神闲,帐下的将校都知晓他的脾气,所以无人敢去催促,只是在雷霆暴雨一般地围住了帝都和新城之后,靖北的行动戛然而止,不仅对手不明所以,连带靖北自己的将领,都不知道少帅心中又在思量些什么。伍元书自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到底追随易君瑾多年了,知道倘若少帅不愿说,无论使什么手段,都是不会让他开口的,所以总是每天早早到了易君瑾的军帐之中,也不说话,不是看地图,就是来回在帐中踱步。易君瑾有意要磨练他的心志,一连三天都对伍元书仿佛视而不见,等到第四天,见这伍元书果真耐得住性子,便要着手调兵了。

“小伍,整日这样来回走,晃得我眼晕,要是喜欢走路,外面走去。”

伍元书只怕易君瑾不开口,如今既然开口,便知道事情有转机了,“少帅,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弟兄们好不容易把城围住了,你却一言不发,我们可望眼欲穿好几天了。”

“嗯,这话不错,小伍的学问有长进,该奖赏。”

“少帅!”

“好了,小伍,既然你也看了这几天的地图,倒是和我说说,看出些什么没有?”

“能有些什么,这图我们早不知看过多少遍了,这几日耽误的功夫,就是从新城打到沧澜关,只怕也够了。”伍元书这样喃喃自语道,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少帅,”伍元书的语气中带着兴奋,“你是在等徐秋岳先攻城?”

易君瑾的脸上是颇为满意的神情,“不错,我想不止我在等,帝都中的一些人也在等吧。神策和骁骑两支大军,是帝都多少人的希望啊。而且,徐秋岳此时,应该也已经知道新城和帝都都已被我军围困的消息了。”

“这是自然,新城被围,他的军需补给全部被切断,最多一两天,肯定发现事有蹊跷了。”

“那如果你是徐秋岳,会怎么做呢?”

“无非两条路,要么回师解围,要么不惜代价,攻取沧澜关。”

“我们在这等了三天,却连一个神策军的影子都没见到。我想这位神策统领恐怕有些贪心,想要先夺取了沧澜关之后,在来解帝都之围。”

“不自量力。”

“自信也好,自负也罢,尚未交手,一时也难定论,不过,既然他对沧澜关如此执念,我们岂能不好生款待呢。”

“少帅的军令,必是早就已经发出了吧。”

“你可还记得你带去的军令中,还有一封密函。”

伍元书自然记得,当时传令沧澜守军,全线出击攻击骁骑防线,同时故意露出关防破绽,为的正是吸引朝廷早派援军,以此空虚帝都防守之军力。军令之中另外一封密函,封面写着等朝廷援军到时,方可打开,所以伍元书也不知道其中写的是什么。

“如果徐秋岳真的冒险从沉沙、幽谷两路进兵,如无意外,他的败报总在这一两天就可以送到帝都了。到时候,小伍,你就替他把这战报送进帝都吧。”说是送,其实也是和当年云州投书一般,用弓箭射至帝都城门之上。

“只是少帅,就算是战报,帝都的人,也未必愿意相信。”

“本也不必所有人都信,只要人心一乱,我们便可从中利用了。”这计划固然是很允当,但总还是费事。

“如今我军十万,城内的守军根据我们在帝都时查探所得,最多不过一万,何况皇帝虽然还未捉到,但肯定不在城中,少帅何必劳神,挥军登城,岂不痛快。等解决了帝都,新城这里,才是真的硬仗。”新城驻扎的玄策和镇南两军,玄策虽不足额,但论兵力与靖北才是真的旗鼓想当,而且这两军都不是乌合之众,虽然主帅不在,想要击破,却也不易。

易君瑾听着伍元书的分析,未置可否,但神情颇为欣慰,因为伍元书的见解固然尚有不足,但终也渐渐有了为将者的眼光了。“你说的不错,新城当然一场硬仗,只是帝都虽只有一万兵,而且构成复杂,却有良将。我们若是攻城,城门易破,但恐怕就此就要陷入巷战中去了。帝都自开国至今,百年未经战火,街巷四通八达,这样巷战打起来,我们十万人,恐怕也还不够。何况,一万人守帝都虽然不够,但若集中起来,死守禁宫,也着实石块难啃的骨头。若是我真的挥军攻城,除非一鼓而下,否则,小伍,你倒想想,新城的朝廷大军,还会这样安静地待在营寨之中吗?何况,你还忘了一个人。”

“冯聿林?”

“不错,如今唯一既在帝都城内又在城外的,只有他的天策军,我倒是很期待他的表现。如今大家都是按兵不动,就看谁先打破这僵局了。不过,小伍,我们不妨耐心些,徐秋岳这个人,想来不至于如此草包,就算一时败北,也该还有后招吧。眼前的安静不会太久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我这样的耐心,而如今的帝都四周,人又实在是多了一些。”

“谨遵少帅之命。”

易君瑾说的不错,如今的帝都,多方势力交织,有耐心的人很多,耐心耗尽的人却也不少。对于困居城外,乔装成靖北的三千天策来说,就不仅仅是耐心的问题了,更多是如坐针毡,所以作为统帅的秦瑞自然不能不有所决断。寒露小队之中,大多是武将,只有秦瑞一直是文官,但因为冯聿林的信任,也因为秦瑞的应变,使得其余众人心悦诚服,所以这一支三千人的天策,竟然成了秦瑞从军的第一步。

原本当初与冯仲商议的计划,是乔装靖北,攻击帝都一侧城门,制造混乱,届时趁乱冲入城中先到诏狱救出冯聿林。冯仲则以冯聿林留下的令符,调动新城的天策,以援救为名,尽起大军,到时假靖北与真天策混在其间,难以区分以及搅乱整个帝都的局势。冯聿林则在寒露所率的三千部属的保护下兵分两路,直取内廷和离宫,软禁皇帝和皇长子,掌控内阁,就此完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计划。至于在城中的各军将帅,随行都只有三百护卫,五万天策足以控制局势。等到皇帝和众将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一纸诏命便能予取予求,新城的十数万大军亦能归于掌握。这计划固然不免所求过多,但如不是易君瑾和十万靖北军突然出现,至少释出冯聿林,控制禁宫,掌握皇帝,是可以做到的,兵权则不妨徐徐缓图。只是如今易君瑾,尽成泡影,三千天策也在城外动弹不得,因为就算此时攻破了城门,无非便宜了易君瑾,新城的天策想要突围而出,也不是那么容易,最紧要的,是皇帝也下落不明了。靖北如果抓到了皇帝,势必昭告天下,不会像如今这么安静。于是天策的计划一变再变,但唯一不变的宗旨,就是先要从诏狱中释出冯聿林。

寒露之中,唯独秦瑞不这么想:“骤逢剧变,我想朝廷亦无暇再来追究叔父的罪责,此时用人之际,说不定叔父已经重获自由了。”他自然不知道刘文静已将洛川一案来龙去脉查的很清楚,冯聿林是断然不会被释放的,只是如今帝都陷于重围,守城的军旅中也不乏天策,所以冯聿林自然也无性命之忧,因为此刻就算斩了他,不仅于大局无益,还会动摇了守城军心。

“如今在这里进退失据,总不是个办法。”

“不错,我军只有三千人,靖北迟迟按兵不动,着实可疑。”

“要是还是天策的装束,倒不如就此入城。”

“可是如今全军上下,哪里还找得出一件天策衣甲,就算找到了,又如何向朝廷解释。”在行动之前,为求隐秘,也为了防止事败泄露身份,这三千人将有关天策的一切物件全数销毁,如今在外看去,是货真价实的靖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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