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心扬郡主
洛川小城已经有多年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城中的百姓起先是以为突遭兵祸,城守又派人四处疏散,所以百姓大都已在准备行装,眼见城守自缚出城,只身犯险百姓心中还大为不忍,如此爱民的官吏着实也不多见了。谁知城守出城不过须臾,就又去而复返,不仅卸去了自缚的绳索,还为这浩荡的大军头前大路,按说即便降臣不杀,也该关押看管起来才是。
城守心中却是雪亮,既然领兵的是镇南王府,百姓自然也就无需躲避,所以进得城门第一件事,就是召来守城的部属,四处张贴布告,宣告此乃镇南大军,百姓人家不必张皇。小小城郭,这消息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传遍,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便也渐渐平静下来,城守则引着当先的红鬃马来到府衙。说是府衙,其实也不过是一座略为整洁一些的院落,与富丽堂皇四字毫不沾边,沈心扬翻身下马,见到这朴实无华的府衙,想这城守倒也算是个好官,不过心中还有疑惑,或许只时洛川城小民贫,有心奢侈亦无能为力而已,所以夸赞之词亦未出口。城守进得衙署,对沈心扬道:“还请郡主在此歇息片刻,下官衣衫不整实在唐突,暂且告退了。”
“大人请便。”
城守退去之后,镇南王府的众人随即上前,“郡主,可是准备在此地留宿一晚再走。”
“刚才这城守提醒了我。我们走洛川道进兵,确实未报知兵部,在此地闹些误会还不甚要紧,过几日临近帝都要是又出了此等笑话,倒让朝野笑我镇南王府不懂规矩了。便在此地歇一歇,拟一道奏疏先快马送与帝都。”
“是。”
众将正待退去,沈心扬又说道:“传令大后续军不必进城,先锋营在城中对辎重略作补充之后亦出城汇合,今晚我在城外宿营。”沈心扬久在军中,已经习惯了餐风露宿的军旅生活。
“末将领命。”
就在沈心扬调配部属的时候,洛川城守已经换好了衣装,适才被发跣足,沈心扬并未看清此人面容,此刻才发现这城守原来是一个极年轻的文弱书生,文质彬彬,想来是书香世家。衣冠齐整的城守走到沈心扬的面前,恪尽朝廷礼数,以下官参见王爵之礼,正要下跪,却是沈心扬身形极快,抬手扶住了,“大人不必多礼,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下官秦瑞。”
“秦大人青年才俊,敢问在洛川为官多久了?”
“不敢自称才俊,下官忝居此职,已有五年。”
“哦?城守亦要科考出身,秦大人倒是科名早发。”看这秦瑞年纪还不到三十,如此算来此人取得功名之时不过甫过弱冠,实属不易。
不过这秦瑞却似乎无意行此官场客套,因而直截了当地说道:“郡主有何差遣,但请吩咐。”
见他是个爽快人,沈心扬亦很爽快,“大军原道而来,粮草辎重损耗过半,想在此地略做补充。如今局势动荡,百姓安居不易,就请大人在不扰民生的前提下,替我筹措一些军资。”
“勤王之师,分所应当,下官这便去准备。”
“那么就有劳秦大人了。我军驻扎城外,大人若有事接洽,还请移步,此处衙署我不便久留了。”沈心扬一边说着一边挥了挥手中的马鞭算作告别,接着便大步流星地向府外走去,未几只听得马蹄声震,镇南铁骑已随她出城去了。
眼看镇南大军除了一部进城,大部都在城外就地安营,想来是要在洛川暂做停留。刘文静向俞英泰请示道:“伯帅,是否即刻就去镇南军营。”
适才种种,俞英泰都已收入眼中,对于那披发出降的一幕,其中缘由他已能猜个大概,对这城守也颇好奇,同时思量镇南大军安营也是一时三刻的事情,倒也不必急在此时就去探营,于是说道:“不急,且陪我到洛川城中走一遭。”
情势既然明朗,洛川城内也逐渐恢复了原状,百姓发觉不仅不必举家避难,而且镇南大军来了之后,还可做几笔生意,不禁喜出望外,于是市井街头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俞英泰和刘文静一行人正好趁此机会进城,丝毫不曾引人注意。
当年洛川还是陆路要冲的时候,往来的商旅几多,所以城池虽不算广大,但市面极其繁荣,那番景象,俞英泰是见识过的。此刻眼前的场景,虽然不能说是人烟寥落,但抚今追昔,落差甚大。刘文静看到街面上,镇南军的将士三五成群,来回穿梭,虽然化整为零,却散而不乱,足见也是训练有素,而看这些人出入的地方,大多是粮行、药铺等地。
“西南路远,长途跋涉粮草自重消耗势必不轻,而帝都的气候亦与西南迥异,难免会有些水土不服,镇南军此刻必是在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和补充。”
刘文静此言亦获得俞英泰的肯定,“适才城门那一幕,想来是洛川地方官员没有接到镇南大军会路经此地的通报。这如果不是兵部疏漏,那便是镇南王府根本就不曾报知兵部。”
“各地军旅进兵的路线和时间,不是早就已经上报兵部了?”
“兵无常势,而且行军途中的情况也不可能事先就能预料到全部,时时禀报,又有违用兵之道了。所以朝廷至多也只能限定一个最后的期限,其间细节,恐也无法遥制。”
“这城守自缚出降,倒是出人意料。”
刘文静所言不差,地方官员守土有责,此刻虽然镇南军不是前来围城,但若来的真是敌军,秦瑞毫无抵抗就出城投降,将来朝廷追究丧师失地的责任,罪责不轻。
俞英泰倒是能理解秦瑞为何如此做,“镇南大军此次北上兵力虽然一时还没有确切的数字,但乍看之下至少也在三万以上,洛川小城,以前虽是要地,但武备荒废已久,进城以来,也不过看到几个维持秩序的捕快衙役,城中或许并无兵丁,此等情形之下若是勉强闭城据守,只怕也是涂炭百姓而已。”
“伯帅见教得是。”
“不过这城守到底何许人,我亦很想见上一见。”
“这不难办,眼下城中物资调配都要通过府衙,这城守必在那里。”
于是俞英泰与刘文静安步当车,一面观察城中的百姓和镇南兵士,一面往府衙走去。
秦瑞为了调运粮草物资已在府衙忙碌了大半日,眼看日已偏西,公务料理亦大致完毕,正准备出城去见沈心扬,却见下属匆忙进来禀报道:“大人,淮扬兵备道刘大人在外请见。”
秦瑞心想今日真是奇了,小小洛川竟屡屡有大人物来访,淮扬兵备道只属于两江总督统属,秦瑞对两江官场不甚熟悉,也还不知道刘文静的来历,但此官职历来是两江总督的心腹担任,俞英泰的名字即便是秦瑞亦是如雷贯耳,只是不知彼之心腹,何以突然出现在洛川。
一时匆忙,秦瑞也没有时间再去更衣,同时也不便让刘文静在门外久候,于是只有对下属道:“快请。”一边略整衣冠,一边站在厅堂之中恭候,论阶品,来人犹在他这个城守之上。
早在出发之前,俞英泰就已与刘文静商量好,一路上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暴露自己身份的,只在刘文静身边扮作一个幕僚,此刻来见秦瑞自然是做如此安排,刘文静居前,俞英泰跟随在后。等到见到秦瑞,彼此通名,刘文静虽然职衔必秦瑞要高,但一则彼此并无统属二来刘文静这日也未着官府,所以执意不许秦瑞行礼,如同沈心扬一样在他下拜之时,一手扶住了。于是秦瑞也不便坚持,将刘文静请到府衙后堂雅室好生款待。
起先只是彼此寒暄,渐渐才话入正题,“我入城之时,见到四处都有兵士,看其甲胄样式,应是隶属于镇南王府。”未免秦瑞难堪,刘文静并没有提自己目睹的城门请降的一幕。
秦瑞倒颇为坦荡,刘文静的见识确实胜于他,至少他就没有一眼认出镇南王府的甲胄式样,但他仍是十分泰然:“是了,永镇西南的赫赫帅府,今日得见,也是下官之幸。不瞒刘大人,洛川小城,自从当年东南平定之后,已有多年不曾行军,下官见识浅陋,前日见得城下大军还当是骤遭兵灾,还曾出城请降。这一重公案,我这几日便要具表上陈,自请惩处。”
秦瑞这样的态度倒是刘文静没有想到的,此人官阶虽然低微,心怀倒也坦荡。“秦大人言重了,一城百姓皆是手无寸铁,大人即便是真的出降,也是为了保全无辜,无可厚非。”
“这些都是后话了,敢问刘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若有下官可以略尽绵力之处,必不敢推诿。”原来秦瑞想刘文静既是兵备道,两江亦是千里远道而来,所求恐怕也是粮草辎重,但洛川物资是否经得起两支大军消耗,他心中也不十分肯定。
看到秦瑞是如此勇于任事而又光明磊落的态度,刘文静不禁对此人有几分欣赏,同时也猜出这秦瑞想必是以为自己也是来补充军资的了,虽然同是千里跋涉,但两江大军的情形要好的多,不仅因为江南丰饶,准备充分,水路便利,消耗相比陆路亦小得多,所以军资负担并不沉重。原本有此一行也只是为了看看秦瑞的为人,如今目的已达,刘文静也就无意盘桓了,眼看日已偏西,秦瑞正在心底盘算是否要留眼前的二人吃饭,只是担心金陵来的官,未必习惯洛川的粗茶淡饭。但官场礼数亦不能不顾,“天色已晚,下官略备薄酒为刘大人洗尘。”
刘文静看了一眼俞英泰,神色之中并无留下的意思,便婉言回绝了秦瑞,“秦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军务在身,不能久留。秦大人亦忙了整日,还请好生休息,在下就不打扰了。”
听刘文静这样说,秦瑞便也不坚持,只不过遵从礼数,亲自将刘文静一行人送到府衙门口,眼见众人上马疾驰而去,方才转身折返。
几骑快马,片刻就已经过了两个街口,刘文静这才向身边的俞英泰说道:“伯帅觉得此人如何?”
“倒也有几分赤子之心,在此地也算是埋没了。”
“既然如此,不妨给他一个机会。”
“这且从长计议。如今先去镇南军营。”
“是。”
于是众人快马加鞭出城,到得镇南军营辕门正是晚霞灿烂的时候。但此处却与洛川府衙不同,镇南王品秩尊贵,辕门重地,闲人岂可擅进。刘文静一个兵备道亦只有恭恭敬敬地递上名刺手本,在辕门之外等候召见,好在两江总督的招牌足够响亮,所以很快沈心扬就派人出来迎接了。
迎出辕门的是白日里领兵的小将,彼此见礼之后,那小将道:“郡主正在帅帐议事,吩咐先以酒菜款待贵客,稍后自来相见,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