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癌症村庄
裘乾哈哈大笑,话中带刺,说道:“还是作家说话有水平,打耳光从来不用手。”
陈君寻一听,反唇相讥:“多日不见,我看老兄大脑好像移植到脚趾上咯,说起话来有点变味。”
裘乾又哈哈大笑,说道:“开个玩笑,陈经理千万别往心里去。陈经理到我家门口就别走了,中午咱哥俩好好扳一瓶。陈经理不会不赏脸吧?”
裘乾一向口惠而实不至,此时虚作盛情,心里仍有几分成功人士的傲慢。
陈君寻感觉到裘乾倨傲的冲击波向他袭来,压住火气,冷笑道:“裘老板海量,兄弟本想奉陪,赶巧今天有事要办,这样吧,找个机会咱兄弟好好聚聚,兄弟我做东。我看这里空气这么差,咱就别浪费氧气,改日在聊。”说完就扬长而去。
按照范小船所留地址,颠簸半个多小时,陈君寻好不容易找到范家营村。
这个范家营给人直观印象是贫富差距不太明显。民宅要么是低矮的瓦房;要么是改革开放前的土垛墙房子,多说将原来麦秸屋盖换成水泥瓦,下面,用三五层青砖拱撑着屋檐。
因为环境污染,盖得起平房和小洋楼的人家都搬到青屏市里去了,随着稀奇古怪病症患者与日俱增,村里能打能蹦的也大都外出打工,剩下一帮老幼羸病之人守家。
陈君寻下车打听范小船家位置,刚一下车,从青龙闸方向飘来的恶异的气味裹在三伏天气的热浪里将他团团围住。这几天,小青河旁边那条暗河又泄下不少废水,因为天热蒸发,变得特别刺鼻。
范小船的家与青龙闸口只有几十米之遥。陈君寻一看,屋子都是土垛墙,三间堂屋外有两间厢房和一间火房,院子不大,院门是竹板做的,用铁丝编排在一起,中间缝隙很大,正如旧时柴门。
陈君寻敲院门,范小船的母亲将门拉开。陈君寻一见到范母这张苍老的面孔就无比怀念早逝的母亲,亲切而又悲凉。
“是范小船家吧?”
“是,是。你是?”
“我是小船的朋友。你是他母亲?大妈!对吧?”
范大娘不太习惯陈君寻这个称呼,有些不知所措。农村人闲来无事总喜欢凑热闹,不少张憨厚的脸孔朝陈君寻和他车子打量。陈君寻打开车子后备箱,取出两盒礼物拎进院子,陈君寻知道范小船父母健在,所以就给他们买一些补品。
这时,有人拽住范大娘大襟褂,小声开玩笑:“都叫你妈了,我说表婶子,你什么时候成了撂蛋鸡在城里撂了个蛋?瞧你儿子都做老板喽。”
范大娘打掉那人的手,“去,你婆婆寻人的货色。人家是正经人。”范大娘将那些人推搡出去,关上院门。
此际,范小船将自己关在厢房,穿一件大裤衩,正在写诗。那台老态龙钟的落地扇已经转动不得,只作为一件家当陈设。三伏天闷在屋里,可想而知,范小船何等大汗淋漓。听到母亲叫唤,范小船才知道陈君寻来了。
“这位大哥,你救救俺这个憨儿子吧。你瞧,花钱印这么多书,摆在床上又搂又抱,跟娶媳妇一样亲热,村里人都快笑死俺们了。”
范小船放开门,范大娘顺手指向床。就见床上靠近山墙位置,小山一样高高摞起的诗集摆放得相当整齐,上边罩一张床单,占据大半张床。
“你别乱说话,娘,你不懂。陈老师就是写文章写出名的。我有很多东西跟他交流,你出去遛吧。”范小船边说边拉住陈君寻胳膊,拉到书桌前,“陈老师你看看,这是我刚刚出炉的作品,烦劳你给我指陈指陈。”
陈君寻微笑将礼品放下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痛。“大妈,你去忙吧,我一定好好开导他,你放心。”
陈君寻对范大娘说道,望着她离开后又转回头那种乞求的眼神,皱纹,银发,布满补丁的大襟褂,瘦小的身子骨,陈君寻心情格外沉重。
陈君寻没在范小船作品上做任何点评,只随便搪塞几句,他想这时候任何一句恭维或否定的话对范小船来说都是伤害。
陈君寻将帮范小船找到工作一事跟他说了,告诉他到三民联中具体上岗时间,并且要求他好好工作,诗少写,安心挣些钱找个对象,顺便提出帮他卖一部分书。
陈君寻交代完范小船,正要离开,这时,堵在厢房门口的范大娘突然跪在陈君寻面前,“他大哥,你可要给俺伸冤啊!”陈君寻一愣,如坠五里云雾。
原来,忿忿不平传扬神箭化工公司排污丑闻的那个范小桨是范小船的弟弟。殷波澜派人教训范小桨,本只想给点颜色恫吓一番,不想那几个小子年轻手重,竟失手将范小桨一条腿打折。现在,范小浆正躺在家里养伤。
陈君寻将范大娘扶起。听完讲述,问道:“你敢肯定是殷波澜和逯敏雅干的吗?”
“起先,他们给点钱想买小桨歪嘴,小桨没答应。他们很生气,没过多长时间,就出这事,不是他们干的还能是谁?”
“这种事情,需要证据。如果真是他们造的孽,完全可以起诉,到时候,我帮你们找律师。”
范大娘连连摆手,“没用,没用。人家有钱有势,那个逯敏雅亲戚是个大官。”范大娘不知道常居安官拜几品,只听人说逯敏雅叫他姨夫,反正经常在电视里出现。
陈君寻这才知道其中厉害关系,“那么,那个殷波澜往地层排水,是小桨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范大娘坚定地说:“小桨亲眼看见的!小桨是他厂里工人。只是,小桨刚要用手机拍照,手机就被他们夺去了。”
陈君寻感觉事情棘手,只好说道:“你放心,大娘,老天自有公道。”陈君寻感觉爱莫能助,因此,临走时多抱一些诗集装在车上。
范小船的作品或佶屈聱牙晦涩难懂或平白无奇无病呻吟,陈君寻心想提携后进,却无法找到肯定的理由。在经过市郊废品收购站时,除留下两本权作纪念,陈君寻将剩下的全部当作废纸卖掉。
几日后,陈君寻又去一趟范家营,这次主要是去看望范小浆。
陈君寻抽空悄悄将范大娘拉到一边,将两千块钱交到她手里,谎称这是帮范小船所卖书款,要范大娘存起来,存折收牢靠,别再让范小船看见。过一会儿,陈君寻又去安慰一番躺在床上的范小桨。
范小桨的遭遇、范家的贫穷以及范家营村恶劣的生存条件令陈君寻心里如同灌铅。这个时候,对于范小船跳楼事件,陈君寻心里泛滥着的不仅是文学的悲情。
不久,陈君寻在唐州文联举办的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上提起青屏环境现状。并针对青屏污染程度说出自己看法。讲到范家营村见闻时,陈君寻说:
“青屏环境破坏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在青屏乡下,有个村庄叫范家营,那里平均每十个村民当中就有两三个癌症患者,说到底,那里的水体已经被严重污染,我用触目惊心一词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水体污染直接给我们饮食安全画上问号,被污染的水灌溉进农田以后污染了水稻,水稻打成米又卖给青屏千家万户,再有像河里不少死鱼被捞上来也卖给青屏百姓。一些剧毒企业在南方被当作魔鬼一样驱逐,而个别领导只求政绩,将那些企业视为观音菩萨请进青屏,我看,这分明是草菅人命,是在拿青屏百姓健康来换自己政治前途。”
陈君寻言辞锋镝尽现,话锋直指蒋耕耘,这些话,很快就传到唐州市委书记佟伟业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