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断电3
43断电3
润琦要烦死了——占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去看望学生，他宁愿起个大早去上班教课了，但是又没办法推辞，只好应了。
老陆见他脸上甚不得意的样子，倒是得意了起来，两个人就在这，短短的两个电话之中来来回回相互暗自取笑着。
“你忙吧！”安润琦见老陆把煤炉聚了起来，自己的开心劲儿倒是聚不起来了，霜打过的蔫儿茄子一样准备往厨房外面走，走了一半又回身，对老陆说，“等下你去大街上喊两个人力车来，汽车被我二哥给开走了，等下去预备着去协和。”
“知道了呢，一会儿子就去。”老陆明面上没办法对安润琦有什么忤逆，倒也不看着他回答，把那份忠仆的成分降到了最低，不给润琦颐指气使的机会。
两只小猫见润琦走了，倒也丢下吃了一半的小炸鱼早饭，又亦步亦趋小跟班似的，在润琦脚边黏起人来。
“都滚滚！”外面天已然大亮，客厅里没了电扇鼓风，比盛夏日头里还要多一份闷热。两个活物毛茸茸的，比人高了那么一丝温度，在润琦脚腕蹭着，直把人心都撩烦躁起来，“爱到哪儿就去哪儿！老子大清早的照顾你们，自己倒是连口热咖啡都没喝上，你们倒会卖乖，都给我躲远点！”
小猫听不出润琦话里的怒意，还一副撒娇姿态，气的润琦只能抬脚将小东西踢走，“离我远点！”只可惜猫没踢走，木拖板倒是飞出了一丈远，停下时底朝着天，倒显得有些许滑稽的意味。
很快家里王妈把早饭热咖啡都摆上了桌，润琦却没了好好享受假期的心思，食不知味，却又不得不多分出心思应付老爷子。
“他好端端的，怎么着这个时候回国？”老爷子吃不成东西，坐在沙发上边看今日的报纸，边同小儿子说话，“他在北京宅子也置了，汽车也买了，混的风生水起的，往回跑个什么劲儿？”
安景瑞年少留洋，多年来又都和洋人打交道，北平口音不常显露，突然一口纯正浓郁的京片子，显得颇有些玩主儿老炮儿的意味，不像个圆滑的北平商人了。
“怕是显这几年局势不好呗。”申玉琴接话茬儿。
老爷子一脸不满意的样子，也就没继续说了，他知道北平的这些洋鬼子多的是人精，他们的脸他们异族的模样，他们淡于亚洲人的肤色发色，注定了他们不怕卷入任何一场发生在亚洲地区的战争，他们不仅不怕，他们还要想那些侵略者一样，在这个动荡的关头发财，把在北平挣来的大洋换成美钞法郎，换成自己永恒的资产。
“他也没说去了，就不回来了，或许在美国呆个一年半载的又回咱北平来了。”安润琦用小勺子搅动着咖啡，咖啡旋出一个浅浅的漩涡，“再乱的世道，那也有乱的活法不是？咱们都不怕，他个洋人，怕什么呢？”
安景瑞站起身，安润琦坐着看着父亲向自己走来，第一次觉得父亲竟然已经如此衰老了。同润琦记忆里总是说英文喝咖啡，西装革履的父亲，似乎相距甚远。安景瑞走过来，将手搭在安润琦瘦削的肩膀上，“咱们家就是乱中发的家。你爹我和洋人打了半辈子交道，和咱们自己人打了一辈子交道，深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私心，你没办法把别人的私心给抹除了，可是却做什么都应该坚守些底线。钱咱们家不缺，可守得住这份子家业却不容易。在北平，见了多少人起高楼宴宾客，又眼见着多少人，像个秋天的大知了一样，拼了命的叫唤几天就没了性命。你二哥到现在也没回来，他要是愿意听我的话，那没事，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把家里基业都讲给他打理，如果他非要坚持自己那套，不折腾个到死不回头的话，我这老骨头也只能靠你了！”
润琦从没想过大清早的，父亲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个，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爹！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么严肃的话来了，二哥也就是一时半会没想明白，钻了牛角尖罢了，没过几天他就回来了，咱家不还得靠着爹和二哥，不是嘛。”
“润琦啊，”安老爷子眼神向下，年轻时候漂亮的眼睛也显得浑浊迟钝了，“有些东西还是得靠自己啊。”
润琦半晌呆坐，突然想起大半年前，也是在这个厅里见到大哥尸体的那副画面，那份突然觉得一个依靠坍塌的滋味儿！
“爹。”润琦再开口时，嗓子都哑了，沙沙的发着声，“您说的我都知道了。”
安景瑞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这儿子是响鼓不用重锤敲，上楼换出门的衣服去了。
“你爹可是很看重你的，远比你自己所想的要看重。”申玉琴手肘撑着桌子抬眼，在润琦侧边和他面对着面，“老大走的突然，对老爷子打击太大了，亚琦又惹他不高兴，眼下他可全指望着你呢！”
安润琦仍然记得之前刚到家里，这申家小姨对自己的那副刻薄与排挤，扭头看着，也觉得她比几年前年老了许多，竟有些物是人非，让人眼热。
“我又哪有那个本事呢？”
“你的本事和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也不用这么妄自菲薄。”
润琦被小姨申玉琴夸的甚不自在，也找着理由起身上楼去换衣服。换完衣服父子俩都体体面面的出门了。
“怎么是人力车啊，家里汽车呢？”
老陆刚过门的新媳妇一般的卖着小心，又不敢把话说明白，怕勾起老爷子对亚琦的火气来，“这，不是被……开去门了嘛。”
老爷子再不高兴也没有办法，好歹老陆叫来的车还算干净，车夫也看着挺结实，“老陆！”安景瑞在人力车上调整好了坐姿，居高临下的给老陆发了话，“今天你就负责给我把人找回来，不然你也跟着他出我安家大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