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香山行
20香山行
安公馆外。
安润琦已经脱去了有些滑稽的石膏背心。
入秋多时，润琦穿的甚厚，身量不比身上载着石膏背心时瘦弱几分。安润琦在司机的带领下上了汽车，司机是个中国人，安润琦觉得吉野久美子似乎收敛了言行，规规矩矩的只聊些闲话。
他同吉野久美子交集实在不多，加上她又是个日本人，此刻更加不敢随意乱说，顾虑之下，那共同语言就更是少的可怜。偏这一行的路途又是颇远，从安公馆到城门口，要三十多分钟，从城门口驶到香山，又要四十多分钟，加起来这一个多小时中，二人只在起初时略谈了几句，余下的时间内，都是默然无语。
车子在山脚下的一片空场上停了。二人下了车，安润琦见那司机坐在车内，并没有跟下来，心里倒觉得不安，不知道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润琦没了主张只能有些苦涩的扭头望着吉野久美子笑笑。
二人走了两步，只见前方就是香山饭店，吉野久美子便问道：“你累不累？进去坐坐吧”
吉野久美子同安润琦在一起，似乎也是笑的时候比较多一些。她虽然发问但是步子不停，似乎就是故意把人往里面领似的。
两人缓步走到了香山饭店门外的露台下，找了副茶座相对坐了，又向茶房点了一壶茶同两碟点心。
一时东西送上来，吉野久美子见周围无人，便提壶给安润琦倒了一杯茶：“其实前几天，我已经同一个朋友来这里走了一趟，景致很不错。一会儿我们可以到处看看。”
安润琦闻言，倒是有些吃惊，不假思索的就问道：“你是真的要游香山？”
吉野久美子听了这话，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帘微微一笑，顿时那脸上也一层一层的透出了红晕。
润琦觉得似乎这女人把话听岔了，低声解释道：“我是说……我刚出院，走的劳累，随便转转就是了。”
吉野久美子把一只手放在桌上，轻轻的握了那白瓷茶杯。手白，简直和茶杯是一个颜色，中指上戴着个翡翠戒指，瞧着绿阴阴水汪汪的，倒是好看的很。
虽然没见过几面，可是久美子对润琦有心思，因为交际有限，润琦自带的疏离感又让人不好接近，能像今日这样对坐饮茶，相约游山，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
她低低的笑了一声，追着安润琦的话头说道：“那是自然的，我们随便逛逛，也不着急呢。我请安先生过来看风景，自然不能累着安先生。”
安润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心烦，可也心烦的有限。毕竟自己还是个大小伙子，怎么样自己都不吃亏，可脸皮还是有些红的——皮肤白而薄，略动点血气就要长久的泛红。
“吉野小姐若是想游玩，其实有许多人选，为什么要揪着安某不放呢，安某自觉不解风情的很，也不是个好搭伴的人……”
吉野久美子笑微微的低下头，用手指把茶杯向前轻轻推了推，黑眼珠子悠悠一转，仿佛是有点卖弄风情的意思，然而又不像是有意为之。
“安先生肯定有安先生的长处不是。不然也不会惹得北平的众多小姐，为安先生争风吃醋。”
润琦抵赖不成，只好默认。
二人在茶座上又坐了十来分钟，此时周围就渐渐上了客人，三五成群的，洋人居多，环境也随之嘈杂起来。安润琦总感觉像是在和她偷情，而且是很禁忌的那种，绝对见不得光的，心理生理都有些抵触，所以便有些坐不住，自行就起了身。安润琦对于上山这件事，既嫌累又怕奔波，实在提不起兴趣，可是总比坐在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约会似的谈天自在。
吉野久美子自然也站起来了，她知道润琦是个扎眼又弄不清他行为和想法的，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盯着他，只怕他一旦拔脚，就要立时走个无影无踪。
北京深秋季节，自然界的风景其实正是大有可观的。俩人沿着山脚的一条小路前行，就见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那叶子绿的几近苍老，偶尔又有几片泛了黄的点缀其间。草是长到小腿那样高了，很有规律的东倒西歪着，很像一铺厚实的绿毯。因为没有阳光刺目，所以周遭这景致瞧着格外清晰鲜明。
走了快一小时，润琦其实已经累了，最终还是身体上的疲惫战胜了对心理上的纠结。
“咱们下山吧，我有些累了。”
“这才看了几棵树，就不走了？”
“红叶不是已经见着了么。”
吉野久美子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也不想多看，这回两人达成共识，便一路兴致勃勃的下了山。此时已是下午四五点钟，
一般游山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回到这山脚，有汽车的开汽车回家，没有汽车的便雇洋车，一时很是纷乱。吉野久美子背着手站在停车场外面，先是观望了一会儿，然后转向安润琦：“我们现在去吃晚饭如何？下午出门到现在，只喝了点茶，也饿了。”
安润琦望了望场上余下的三两辆汽车，问道：“我们晚上不回城吗？”
“听说香山饭店晚上有很好的堂会，我很感兴趣呢。”久美子在人多的地方，似乎连中文都差了起来，说话带有明显的日本味道。
润琦是决计不想去的，可是又没什么理由拒绝，就想着送佛送到西。
二人在香山饭店一楼吃了晚饭，饭店的天井里搭了个小小的戏台子，润琦虽然不是什么真票友，但是在一个外国人跟前也算能说出几句门道。
“这唱的是西厢记呢。”
——空镜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胜葫芦]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
润琦不好解释这些艳丽的唱词，只觉得戏班子不地道，仗着这些洋人不懂得其中的门道，就把这些暧昧香艳的唱本给粉墨登场。
天井里打着氙气大灯，却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天色渐暗，空中忽然乌云密合，眼看着就是要下雨的光景。院中的大伙似乎都对京戏没了兴趣，皆抬头观了观天象，发现那天已然黑成了锅底，一道闪电从云上直劈下来。
暴雨之前的雷电，来势自然是很凶猛的。忽然一个响雷传来。
“安先生，看来，今天咱们是回不去了。”